洛寒天好整以暇，搬出了一張桌子，砍斷了桌子的四腳，調整了一下高度。

將梧桐木琴平放在桌上，洛寒天搬來個石凳，整理了一番衣衫，坐了上去。

他要開始彈琴了。

亡魂曲，判官叔叔伯伯們離開的時候，洛寒天聽他的師父彈過。

想起他師父那個豐腴的單身女子，洛寒天勾起了嘴角。

洛寒天兒時選學琴棋書畫，抓鬮抓到了師父最喜歡的琴，為此她師父抱著他狂親不止。

那時，洛寒天還是個娃娃，并不懂得什么是死亡，也不懂得什么是悲傷。

但是，小洛寒天從師父的神態里看出了歡快。

“早死早超生，來生來新緣。”他的師父那時如是說。

小時候洛寒天并不懂得個中緣由，大了不用人教，恍然之間就懂了。

人，終究都是要死去的呀。

只是區別有所不同罷了，有人老死在地上在床上被病痛帶走，有人死于非命。

洛寒天微微一笑，不再因奪去池底眾人的性命而感到難過。

人生八苦，生，離，死，別，愛受離別，怨經長久，求之不得，放之不下。

洛寒天經常聽到師父念叨這些話，常常不以為然。

但是，再過兩年就到而立之年的洛寒天，終究被歲月教會了這些清苦道理。

他搭上了琴弦，撥弄了幾下，試音。

亡魂曲，為慘死的判官所奏，愿他忘記死前的痛苦，不要變成厲鬼。

洛寒天對著那一方埋骨平地，放聲道：“一路好走。”

然后他又對著池塘中的竹竿說道：“來世莫要求死。”

于是，洛寒天開始彈琴。

亡魂曲，墓地之歌，出人意料的歡快，每一個音符里都聽不見難過和悲傷。

琴音悅耳，悠揚，閉目間好似來到了百花齊放之春，眼前紅紫綻放，耳邊飛鳥輕語。

亡魂曲，第一代閻羅殿殿主所譜曲，傳承了七代之后終究成了判官歸塵之歌。

洛寒天聽師父說，傳聞中這曲子是第一任殿主奏給為他而死的一個女子聽的。

第一任殿主沒有明說，但是給后人留下了一句話，我不愛她。

唯一的一句話：我不愛她。

愛不愛她，何必告訴后人。多此一舉，只會讓后人知道你的生命里有個女子，她在你心里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洛寒天彈琴，手指撥弄得越來越快，曲聲也越來越歡快，頗有種引人入勝激人雀躍的意境。

亡魂曲很長，洛寒天當初學習這曲子花的時間最久。

洛寒天想了想，應該是十三年吧？

學成以后，洛寒天就被他師父一腳給踹進了江湖之中。

“沒有闖出天下聞名，你就不要回來！”

洛寒天還記得她噘著嘴，叉著腰，站在山崖上對他這樣說。

洛寒天想挺直腰板告訴她，現在畫仙二字已經天下聞名了。

忽然，洛寒天稍稍用力一勾，琴弦斷了。

琴的質量不行，洛寒天有些意外的同時有些惋惜。

他微微慍怒，素女尋了把什么破玩意兒。

其實也怪不得素女，素女為了趕時間助興，只好就近取一把梧桐木琴應景。

畢竟，誰會想到這琴一曲都撐不過呢？

判官已然離去，而他自己竟然都無法為他奏一曲完整的亡魂曲。

洛寒天眉頭一皺有些自責，覺得自己實在是有負于那人對自己的崇敬和愛戴。

本來彈得很開心，洛寒天突然被斷弦擾了心緒，變得煩悶。

也是就在這時，一個人敲了敲院門。

敲門聲不大，甚至可以說是極小。

但是，洛寒天習武多年還是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這個動靜。

洛寒天看向院里角落的那扇大門，有些疑惑，這個時候敲門可是巧合得很。

會是誰呢？

肯定不是素女，素女不會這樣大張旗鼓的多此一舉。

洛寒天首先排除素女，但是隔了一堵墻，猜了半天也沒想到還有誰會敲門。

突然，關于敲門，洛寒天想到了一個南邊江湖上的一個古老禮儀。

師父告訴過他：敲門請纓，橫刀求戰。

于是，洛寒天對著大門，高聲說道：“來者何人？”

這時，幾只貓縱身一躍跳上了墻頭，對著洛寒天喵了一聲。

額……

洛寒天不禁莞爾，難不成這是貓在敲門？

很快，洛寒天收起了輕松地心情，取而代之的是提起一分凝重。

因為，跳過圍墻的貓有些過于多了，多得讓洛寒天頭皮發麻。

一瞬間，院里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一片貓。

它們每只只叫喚一聲，成合圍之勢朝洛寒天圍了上來。

洛寒天一頭霧水的同時，大感不妙。

江湖大忌，在不知對手的真實情況下，貿然出手迎擊。

就因為這個大忌，洛寒天曾經與那北方莽漢對了一拳，斷了一臂。

想起唯一一次戰斗重傷，洛寒天至今還心有余悸。

那次，若不是洛寒天運氣好，碰到了江湖名醫藥上灰，他的右手就得截肢了。

刻骨銘心的一戰，洛寒天此時不敢掉以輕心，抬腳，迅速解下了終日捆綁在腿上的幾圈“鐵布”。

江湖中人鮮有人知，畫仙洛寒天行走江湖時其實一直都是負重前行的。

洛寒天隨手將“鐵布”放在斷了一根琴弦的木琴上，瞬間就響起了幾聲嘣的斷弦聲。

被“鐵布”壓住的琴弦，就像是受到了極重的壓迫，全數斷了，一根都沒有堅持住。

重新束好褲腳，洛寒天原地跳了跳，感覺到自己輕快了許多。

或許，一步就可以跳到天上去？

洛寒天看著一直靠近自己的貓群，心里踏實了不少。

平時與人對戰，其實不用腳步挪移得有多快，畢竟小范圍移動，戰斗不了多久，勝負就分了。

但是，此時此刻不一樣。

對手數量太多，取勝之道便只剩下一種，那便是節省體力速戰速決。

洛寒天環顧四周的同時粗略數了數，院子里最少有幾百只貓。

京城哪里冒出來這么多貓的？

這么多貓擠在院里，就像是為小院鋪了層五彩斑斕，毛茸茸的還在蠕動的活地毯。

洛寒天感到有些凝重，他承認這副景象，容易使人膽寒，心悸，甚至是陷入瘋狂。

一兩只貓還是可愛的，全世界都是貓，那可就只有毛骨悚然了。

不過還好，貓還算安靜沒有開始發出叫聲。

洛寒天嚴陣以待，突然，院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這次敲門聲相對于先前就急促了許多，幾乎是咚咚咚咚的敲個不停。

洛寒天看著還在向他靠近的貓潮，沒有心情將注意力放在門上。

很快，面對洛寒天的不搭理，那人做出了回應。

敲門聲停止地一剎那，大門就被他“哐嘡”一腳用力踢飛。

大門重重地被踹翻在地，驚得貓群快速散開了一個位置。

從那人的力度來看，可能還含有怒氣？

洛寒天拔劍以待，注視著門口，門口一個人緩緩走了進來。

來人是個男子，很年輕，年輕的很詭異，臉色嬰兒白，頭發如墨黑。

唇奇紅，齒森白，雙耳微尖，眼亮如星。

就不像個正常人！

正常人哪有這般模樣的？

“喵～～”

那個人發出了一聲貓叫，洛寒天瞬間震驚得瞪大了雙眼。

到底是人是貓？

那人也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說道：

“好久沒說人話，呵呵，有些生疏了。”

洛寒天面無表情，心里打起了十二分提防。

此人能讓洛寒天如此提防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洛寒天已經確定他對此人一無所有。

洛寒天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干嘛的，遛貓的？

不太像啊，誰遛貓一次遛幾百只啊？

或許是見洛寒天沒有理他，年輕男子十分生氣，氣呼呼地走過了橋，停在了離洛寒天十幾步遠的地方。

十幾步遠，足以兩人看清對方的模樣，也足以兩人迅速作出反應。

他大聲地說道：“聽說你是江湖人口中的畫仙？”

“我是，不知閣下是何方神圣？”洛寒天嘗試著先用言語刺探一下來者的虛實。

但是，年輕男子并沒有如洛寒天所希望的那樣自報家門，反而批評道：

“哼，那你和傳聞中的那個人可就差遠了。”

年輕男子下顎前伸，用下面的牙齒包住上面的牙齒，形成地包天的形式，故意作出一個很猙獰的表情。

洛寒天眉頭一皺，說道：“你到底來干嘛？”

“找你打一架，然后干死你。”

干死我？

好大的口氣！

洛寒天眼神一冷，果然這種話不管聽多少遍心里都不爽。

“報上名來，我劍下不留……”

洛寒天沒有說完無名之鬼就被年輕男子打斷了話。

他手一招，一邊使喚著貓群向他進攻，一邊快速地說道：

“你不用說了老子知道你的規矩，老子是大名鼎鼎的雨林王，江湖人稱妖貓友，林爪爪，你待會兒死個明白。”

林爪爪？

這他么誰呀？

聽著讓人莫名覺得頗有種喜感的名字，洛寒天一頭霧水的同時迅速回憶一下江湖上的林姓氏族，發現：

查無此人！

“……”

洛寒天無言以對，甚至有點想胖揍他一頓的沖動。

但是，洛寒天此時還不能揍他。

不是因為揍不了，而是因為鋪天蓋地的貓已經喵的一聲后全部向洛寒天撲來。

“喵～～……”

洛寒天的視野里瞬間被貓占滿，斗貓，洛寒天沒有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