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3月。

“赫蘭德！赫蘭德！”普爾半開玩笑地拍著赫蘭德的肩膀，赫蘭德摸著許久未修理的胡子，又抱緊了手中的槍。

“約瑟·赫蘭德！”少校見赫蘭德久未答復，拿著刀背使勁拍了拍赫蘭德的臉。

赫蘭德從回憶中驚醒，腦海里那個會做面包的小孩卻揮之不去，“待我回家。”赫蘭德笑著，騎上了馬。

“德意志，沖鋒！”少校帶著騎槍，看著前方架著機槍的敵人，斬釘截鐵發布命令。

赫蘭德是一名刀騎兵，他丟掉了槍，在這種速度和距離，根本無法做到穩定射擊，他只能盡量躲避著子彈，抽出的刀撕破空氣，發出嗤嗤的聲音。

一發發子彈劃破空氣，幸運的是，他胯下的戰馬久經戰場，早已熟悉了炮火與子彈，嘴角的白沫甚至也印證著老戰馬是身份。

赫蘭德無法想象，那還沒有開槍的機槍手，會給予怎樣的致命打擊。

“咻——”一發子彈擊中赫蘭德的手臂，赫蘭德丟掉了手中的刀，整個人伏在了戰馬身上，并咬牙從腰間抽出一個手榴彈。

“見你們的上帝去吧。”赫蘭德咬開引信，猛的一擲，崩起些許沙土。

正當他松了一口氣的時候，那恐怖的機槍活動了，噴射火焰的一瞬間，赫蘭德居然閉上了眼睛，隨即中彈下馬。

“天！還好只中了一發，否則我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

騎兵的特點就是在于攻擊性，他們的沖鋒只有一次，成敗在此一舉，普爾的騎槍刺死兩個之后，在少校的掩護下，下馬查看赫蘭德的傷勢。

“普爾……”

“我在。”普爾撕下一片面包，塞進赫蘭德的嘴里，他知道，赫蘭德痛的時候，只有面包才能止住他的呻吟。

“帶我回家……”

普爾沒有應答，將他拖進一處機槍掃射不到的地方，等待戰爭結束。

“這很快的。”普爾知道自己現在在干什么，戰爭死人是常有的事，沒有人會拋下戰斗去安撫戰友，戰機瞬息萬變，錯過一秒，就有可能失去優勢。

普爾，這是逃兵……

四十分鐘后，赫蘭德已經虛弱到說不出話來。

他捂著傷口，兩發子彈在自己體內，他的意識模糊，只記得一個踮著腳的孩子切面包。

“希爾……”

普爾的眼睛很痛，煙熏得太久了，他有一種要失明的感覺，當然，緊張的錯覺……

“代我回家……”在普爾極度悲傷，鼻涕眼淚混為一體的時候，赫蘭德說出來遺言。

與此同時，戰爭結束……第一波沖鋒成功。

普爾找了一個地方，草草地將他掩埋，留下來了他的鋼盔，以及刺刀。

他在剩余的時間里，一直帶著這個包袱，不再為了勝利而戰，而是生存。

失敗，德意志的全面失敗，讓這個士兵僥幸回到了柏林。

一個破舊的房子，門口還有報紙等廢物。

屋內只有一個孩子，穿的衣服很破舊，但很干凈，干凈的一塵不染，干凈的……讓人心疼。

“普爾？”孩子瞇起藍眼睛，看著普爾戴著一頂鋼盔，手里還抱著一個，頓感事情不妙。

失敗的信息早已登報，孩子也猜測過各種可能，明白與接受不是一個道理，他故作淡然。

“赫蘭德是英雄。”

“對。”

“……”普爾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將鋼盔的刺刀放在地上——整個屋子只有一張桌子，放滿了雜物。

“希爾，你知道赫蘭德為什么給你取個女孩兒名么？你要做的是進入大學，像個女孩兒一樣讀書，不要去打仗……”普爾言簡意賅地囑咐了一番，這些話希爾早聽了百遍，但并沒有覺得煩躁……

4歲，本該是懵懂的年紀，他開始了做面包的生涯。

這番道理，自從記事開始，就環繞在耳邊。

畢竟，他的哥哥永遠無法再講這番道理了。

………………

“我們贏了。”羅伯特·亞歷山大西裝革履，停頓了一下，擦了擦皮鞋，“諾維，你準備一下，今天晚上我們要請夫人們來吃宴席……”

隨后追加一句：“再來點啤酒。”

諾維看著哥哥在鏡子前撥弄這頭發，眨了眨眼睛，像是沒懂哥哥的意思。

羅伯特一臉無奈，“好吧，明天陪你去玩橄欖球。”

諾維依舊沒有反應，他只有一個概念——

這場戰爭死了很多人。

“別那么喪小子，喂！你腦子怕不是壞了吧！真該帶你去看看醫生。”

醫生？或許，救人的，可以壓制殺人的。

“我要去看醫生！”諾維突然開口，這個小少爺過早地與哥哥背道而馳。

“果真是腦子壞了。”羅伯特嗤之以鼻，“聽著小子，我們是發戰爭財的，這次戰爭——”

羅伯特頓了頓，“我們賺了七倍身家。”

諾維不知道那個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懸壺濟世，醫病救人。

或許，他真的不適合戰爭，但醫生，或許很適合他。

………………

“小同志，能否告訴我列卡同志在哪個房子里？”一個滿臉通紅的大漢卻異常溫柔，安蘭眼睛盯著壯漢，大漢嘿嘿一笑，掏出一塊麥芽糖，那種市面上只要三戈比的糖。

安蘭收下了，好看的眼睛配上這臉蛋，是個美人胚子！

她從身后第三幢房子指了指，壯漢摸了摸她的頭，“真乖！”

安蘭不懂得什么叫做同志，也是第一次接觸蘇維埃。

但她明白一點——解放。

解放各個被壓榨的地方，比如……中國！

安蘭這個名字，是她剛出生時中國人取的，故此，她很喜歡中國這個淳樸的地方。

中國有多大？安蘭不知道，可能只有一個巴掌吧，她想要在那個她魂牽夢繞的地方放上一塊麥芽糖，一塊只要三戈比的那種。

“砰——”槍響了，那個壯漢走出來，擦著臉上的血跡，“當特務真難啊，姑娘，你可別做特務啊！”

“特務是什么？”

“一條狗，一條很壞的狗。”壯漢還是那樣笑著，隨后轉身離去，沒有回頭。

安蘭跑到列卡所在的房子里，那里有一座電臺，一瓶伏特加，三塊黑面包，還有一具尸體。

安蘭沒有吃驚，“叔叔，特務真的是很壞的狗嗎？”

見沒有答復，只能搖搖頭離開了房子。

那房子的地上，除了血跡，還有一塊麥芽糖，一塊只要三戈比的那種……

這就是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