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晨曦微露，薄霧尚未散盡。彩蝶已輕手輕腳地侍奉在側，為人杰洗漱更衣。今日他換了一套嶄新的玄色衣衫，更襯得身姿挺拔。打理妥當后，兩人一同移步至主屋。

早膳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粗粉條，瑩白綿長，臥著金黃的雞蛋，點綴著腌菜、餛飩、豬血、白菜，更有幾塊鮮紅的辣椒與褐黑的花椒粒漂浮湯面，皆用秘制牛腩慢火煨煮了一個時辰，湯汁醇厚濃郁，咸淡得宜，麻香適中。

嗦上一口，入口爽滑，酸辣鮮麻交織，實為過癮。

金豬烏力昨夜就宿在門口，花月與秋香已在過道上為它搭了個簡陋小窩。此時它正趴在桌邊，“哼唧唧”地用鼻子拱著食盆，只是吃起來格外小心翼翼，小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許是還記掛著昨日的驚嚇，生怕又有什么古怪吃食混進來。

人杰剛夾了幾根豬血粉丟給烏力，腦海中便傳來一道靈識傳音：

“學生伯虎，前來向先生報到。”

緊接著，一聲中氣十足的叫喊聲從門外飄了進來：

“誒喂！街坊鄰居們快來看看啊！”

不遠處頓時雞飛狗跳，一陣喧鬧之聲傳來，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人杰側耳聽了聽，對身旁的彩蝶道：

“彩蝶，你去看看。”

彩蝶微微頷首，輕聲應道：“是。”心中卻暗自思忖，想來老夫子那邊的安排已然開始了。她步伐輕盈，不疾不徐地朝趙府門口走去。

待她來到門口，只見此處已圍了一大群丫環、門房與家丁。眾人見彩蝶親至，一個個頓時誠惶誠恐，斂聲屏氣。

“吵吵鬧鬧的，沒瞧見主子正在用膳嗎？”彩蝶聲音清冷，目光如電般掃過眾人，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

下人們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其中一位門房壯著膽子，指著門口那人顫聲解釋道：

“彩蝶大人，此人實在膽大包天！大清早便推著一輛板車堵在門前，聲稱要賣身葬父，方才竟還抓了只死蟑螂，哭喊什么‘白發送黑發人’！

這…這世間父親離世的人多了去了，難不成都要跑到趙府來賣身？他明擺著是想賣慘博同情，好混進府中！如今還驚擾了公子清靜，簡直罪該萬死。”

“小的幾人本想將他攆走，偏巧秋香姑娘路過，制止了我們。您也知道，秋香心思單純，不懂這世間險惡，被他幾句花言巧語勾起了惻隱之心，于是便僵持在此…您看這…”門房說著，滿臉為難。

彩蝶聞言，目光轉向一旁的秋香。秋香渾身一抖，連忙上前一步，垂首道：

“彩蝶大人，奴婢見此人面色凄慘，瞧著確不似招搖撞騙之徒。本想即刻向管家姐姐稟報，卻不想驚擾了少主子用膳，懇請大人責罰。”

彩蝶暗自松了口氣，還好秋香未曾直接去找趙妍。正思忖間，便聽那人又扯著嗓子嚷道：

“小強，你死得好慘啊！”

那男人捏著那只死蟑螂，此刻緩緩抬起頭。

他衣衫襤褸，沾滿污漬，頭發蓬亂如草，卻有兩條利劍般的濃眉直插鬢間。外表瞧著凄凄可憐，眉下卻是一雙細長的桃花眼，顧盼間似有流光。縱然蒙著一層灰塵，那高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嘴唇，仍難掩俊朗輪廓，顯露出英氣逼人的底色。

彩蝶看著眼前這個“可憐蟲”，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心中卻快速盤算起來。她扭頭對趙府下人道：

“事情我已知曉，你們都在此候著，我去回稟主子。”

彩蝶重回飯桌，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對人杰說道：

“主子，外面那人看似可憐，奴婢方才用幻術試探過，他確是個難得的孝子。依奴婢之見，不妨將他收進趙府，讓他做個最低等的家丁。”

“好，趙妍，你去辦一下。”人杰頭也未抬，繼續用餐。

“是。”趙妍應聲領命。

門房與幾位家丁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只見那個方才還在撒潑耍賴的“無恥之徒”，竟被妍管家徑直領進了府，管家還吩咐他們幫忙處理那人“父親”的后事。

趙妍辦事素來干練，不多時便擬好了一份契約，遞與那人，沉聲叮囑：

“你倒是幸運，得彩蝶大人為你說話。念在你一片孝心，便買你入趙府當下人，可有異議？若無異議，便在這份賣身契上簽了吧。”

“我簽！”那人毫不猶豫。

“從今日起，你便是趙府的低等家丁。‘九五’乃飛龍在天之勢，你又是第二十七個進府之人，故賜你代號‘九五二七’，此為終身代號，不得更改。換上家丁服后，即刻去找吳香主報到。”

……

“怪物啊！！！”

一聲撕裂晨曦的凄厲慘叫驟然響起，刺破了湘城的寧靜。

人杰與彩蝶剛騎著祈年飛出趙府，聞聲循去，只見第六橫街的矮墻外，一道巨大身影突然沖天而起，裹挾著腥風“轟隆隆”砸落在混亂的街道上，如失控的巨獸般，直挺挺朝著驚慌失措的人群沖撞而去。

那怪物懸浮于空，底部尖銳如旋轉的黑鐵陀螺，頂部卻是一面巨大的五彩圓碟，足有兩個祈年那般大小，通體流轉著明滅不定的詭異光芒，似真似幻。一道粗碩的彩色尾痕拖曳其后，顯然正以極快的速度飛行。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龐大的圓碟中，竟嵌著一張張半露上身的面孔。他們不住哀嚎、掙扎，細看之下，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稚齡懵懂的孩童，有身著布衣的農夫，有荊釵布裙的婦人…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無所不包，密密麻麻擠作一團，景象駭人至極。

人杰心中一緊，下意識拔出腰中雙刀，可那些掙扎的人臉讓他動作一滯——

刀下若有無辜，如何下手？便是這片刻遲疑，下方尖叫的人群已被怪物迎面撞上。

光華驟然暴漲，下方尖叫的人群瞬間神情一窒，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緊接著便如卷入漩渦般，被那圓碟“咕嚕”一口吞入腹中。轉瞬之間，一張張扭曲的面孔便從圓碟中緩緩浮現，正是方才被吞噬的百姓。

他們半身外露，雙手徒勞地伸向虛空，掙扎不休。

這是個什么東西！

人杰眉頭緊鎖，心中警鈴大作，緊接著便聽見一連串“砰砰砰”的巨響接連炸響。轉頭望去，竟又有幾個相似的怪物從遠方砸落，他這才驚覺，事態恐怕比想象中嚴重百倍，連忙催動神眼探查。

剎那間，無數只神眼在他意識的“國度”中次第睜開，一幅幅觸目驚心的畫面在視野中鋪展開來——

城中處處煙塵彌漫，血跡斑斑，百姓在哀嚎與絕望中四散奔逃，那些吞噬人命的怪物如同鬼魅般遍布街巷…

整個湘城，竟已被這等怪物遍布！

眼前這號已是“小號”，粗略一數便有數百之多。

人杰全力催動神眼，更驚人的景象映入眼簾：幾頭高達十丈的巨無霸怪物，正以同類為食，如“大魚吞小魚”般瘋狂吞噬，體型瘋長，速度越來越快。

隨著近處幾只怪物不斷膨脹，一陣陣詭異的聲響從其體內傳出。體型越大，聲音便越清晰洪亮——那些拼命掙扎的人臉中，無數嗓音詭異地融合，竟異口同聲地咆哮起來：

“仙路！仙路！為何斷了仙路！”

此情此景，讓人杰感到既荒謬又詭異。他瞥見彩蝶對自己輕輕搖頭，顯然也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突然，一道璀璨劍光如天外飛仙般電射而至，精準劈中一頭正撲向人杰的怪物。

那怪物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哀嚎，渾身光芒瘋狂爆閃，隨即迅速黯淡。待光芒散盡，怪物已縮成一顆干癟的心臟，上面還插著一粒枯萎的種子。而再看那些被卷入其中的人，竟也被劍光絞得血肉模糊，紛紛從空中墜落，摔在地上，雙目圓睜，已然氣絕。

“先生！您沒事吧！”

九名騎著異獸飛馬的捕頭，連同五名金丹強者，從遠方火速馳援而來。為首的捕頭趕到人杰近前，翻身下馬行禮：

“先生，形勢危急，您快退回府中！躲在屋內便無大礙，這些怪物不會沖入門后傷人！書院那邊也發了通知，今日休學一日！”

人杰雖然隱隱覺得對方剛才斷然出劍不妥，但此刻遇見熟人，當即傾吐心中困惑：

“李捕頭，這究竟是何物？這些人遭遇了什么？到底發生了何事？書院為何坐視不理？”

李捕頭滿臉無奈，苦聲道：

“天道書院向來超然物外，墻內之事管，墻外之事卻從不插手，除非老夫子親自下了‘清洗令’。否則，便是室外血流成河，只要未曾越過書院那扇門，便只會任由朝廷處置。”

“至于這些怪物，我等也百思不解，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半個時辰前城中還一片太平，轉瞬之間，整個湘城便已失控！

這玩意見人就吞，偏生里面裹著活生生的人，我等真是老鼠拉龜，無從下手。好在它們跳不高，只在街巷中游蕩，衙門已緊急組織人手，勸百姓盡數躲入屋內。”

“你們打算如何處置這些怪物？難道要全殺了？”人杰追問。用神眼確認六師兄與小黑平安無事后，他已退回趙府院內，雖仍有懵懂，卻見遠處怪物體內百姓的慘狀，心中已明了——

絕不能如此濫殺。

“事發突然，我等尚未想出對策，目前只能以疏散百姓為主，盡可能減少傷亡。”

話音未落，人杰已用神眼瞥見，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又有數千百姓被怪物無情吞噬。越來越多的怪物開始互相融合，主干道上那幾頭巨無霸愈發猙獰可怖，它們體內傳出的咆哮聲，竟已隱隱傳到了趙府附近。

“它們口中反復嘶吼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還有，謝城主呢？他怎么遲遲不出手？”人杰拋出最后的疑問。

這般驚天動地的變故，他不信，謝無僵會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