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甫一落地,便覺方位奇巧——恰在那朱漆大門丈許之外,不多不少,似是早有天定。
人杰抬眸望去,只見一尊通天雕像矗立眼前,周身流淌著溫潤光暈,流光溢彩間竟似有大道符文隱現。他正自好奇,目光膠著于雕像額間那點凝而不散的金光,卻未察覺周遭學子皆作瞠目結舌之態,一雙雙眼睛瞪得溜圓。
彩蝶輕扯他袖角:
“主人,您聽他們稱呼...”
話未畢,卻見左右眾人齊刷刷挺直腰板,聲如洪鐘齊聲道:
“先生好!”
人杰環視周遭,只見數十雙眼睛亮晶晶地望著自己,遂側首問向彩蝶:
“為什么要以先生相稱?”
“奴婢也不清楚,從前老爺他們從未提過書院的事情。”
人杰頷首,向眾人微一拱手,便與彩蝶相攜往童生院行去。才轉至左側小徑,忽聽得身后傳來清越嗓音:“先生請留步!”回首望去,只見一群白衣老者踏風而來,步履匆匆間竟帶起縷縷白氣。
為首的是一名老嫗。
這老嫗白發如銀,卻梳得一絲不茍,臉上皺紋雖深,雙目卻炯炯有神,宛如寒星。她腳下生風,竟施展出縮地成寸之術,話音未落便已至人杰面前,拱手道:
“先生安好,學生蕭如華,忝為本院分院長。適才‘老夫子’相召,還請隨學生往誡室一行。”
“院長有禮。”人杰記著姨娘叮囑,忙與彩蝶一同還禮:
“只是學生尚未往童生班報到...”
“不妨事的,”蕭如華笑容可掬,“已命人知會過了,您二位的班級自會延后開課。待老夫子談完話,學生親自帶您行入學禮,斷不會誤了正事。”
“既如此,有勞院長。”
行至半途,人杰按捺不住好奇:
“敢問院長,這老夫子是誰?”
蕭如華肅容道:
“老夫子乃《禮經》器靈,是六大奇書中唯一尚存于世的器靈。
他是創世至尊的代言人,亦是天道書院的監察使、掌罰者。但凡書院中人犯了過錯,少不得要去訓室受他老人家一番教誨。
不過先生不必憂心,您是引動至圣關注的貴人。
在老夫子心中,或早已將您視作友朋,此番召您,多半是想敘談一番。”
說話間已至誡室門前。但見兩側分立著黑衣誡童,個個神情肅穆,宛如鐵鑄石像。通道盡頭,一扇斑駁無漆的古舊木門敞開著,門后墨黑如淵,隱隱似有萬鈞威壓散出,教人望而生畏。
“老夫子便在里面。”蕭如華說罷,轉頭看向欲隨人杰進門的彩蝶:“姑娘,還請與老身等在門外稍候。”
“彩蝶是我貼身丫鬟,為何不能同往?”人杰眉峰微蹙。在這陌生之地,有彩蝶在側,他心中更覺踏實。
念及此,忽聞腦海中響起一道蒼老聲音:
“那丫頭可曾向你立過效忠之誓?”
人人杰暗自點頭,蕭如華等人似是收到了傳音,齊聲道:
“老夫子有令,允這位同學一同入內。”
二人剛踏入門內,身后木門便“吱呀”一聲自行閉合。
剎那間,幽黑誡室內點點星芒自虛空中綻放,如碎鉆拋灑,漸次匯聚成一條璀璨星河,億萬光點流轉不息,映得人杰與彩蝶面上忽明忽暗。
星河中央,一位白發老者懸浮于空,背后負著柄巨尺,長須垂至足面,宛如雪練。他見人杰走近,眼中笑意頓生,聲如洪鐘般笑道:
“哈哈哈哈,好孩子,老夫總算把你等來了。”
“等我?”人杰面露疑惑。
“正是!”老者撫須而笑,“你娘沒跟你說嗎?老夫已等了你兩萬余年!不過按仙界時辰算,不過六十載光陰。
你母親如今安好?可從陰霾中走出來?
如今仙界是何光景?至圣靈地到底出了何事啊?!”
老夫子語速極快,一連串問題如連珠炮般砸來,人杰只抓住一句:
“您如何知曉我從仙界來的?”
老夫子聞言一怔,隨即朗聲大笑:
“小滑頭,還想考較爺爺?
你這眉形,這鼻梁,與你母親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去年天機閣那幫小家伙用《易經》推演出‘仙降巨子’,我便被老夫子暗中喚醒,算準了你要來。
只可惜你家當年遭逢巨變,破界燈的燈芯又被你母親藏得嚴實,我等才不知你降生于何處。”
說到此處,老夫子聲音漸沉,眼中滿是愧疚:“當年是我對不住你母親。若不是將破界燈交予她時走漏了風聲,也不至于牽累得你們趙家家破人亡。
我沉睡之前,早該清理了那些狼心狗肺的壞娃娃!不過你放心,得知此事后,老夫子即刻命書院出手,已為你家報了血海深仇。
唉,原想將此事交予小白去辦,可那孩子貪杯好玩,我們怕他誤事。
其余孩子又難當大任,無奈之下,才讓你母親這女娃扛起如此重擔...”
“您說老夫子把你叫醒,莫非您不是器靈?您還是我爺爺?”人杰聽得目瞪口呆。
“自然是你爺爺!”老者笑聲朗朗,“我不但是你的爺爺,我還是這丫頭的爺爺,這世間生靈,哪個不是老夫的孩子?看來你母親還未與你說過我的來歷。
來,爺爺讓你瞧瞧真正的老夫子。”
話音未落,只見他身側光影一閃,竟凝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的老者。新出現的老者對著人杰長揖一禮,聲如古鐘:
“貧道老夫子,見過仙友。”
而先前那自稱爺爺的老者,此刻卻化作一道流光,忽而變作人杰形貌,忽而化作彩蝶模樣,最終定格為一個扎著沖天辮的小男孩。他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他才是《禮經》的器靈,替主人打理這天道書院。
至于老夫——”他拍拍胸脯,“乃是這方世界的界靈!這世間凡界生靈皆在老夫體內孕育,你說算不算你爺爺?哈哈!“
界靈說罷,竟如頑童般蹦跳著湊上前,眼中滿是慈愛與欣喜。
“界靈是什么?”人杰面上滿是茫然之色,眼皮下的單只神眼盡是困惑。
“嗯?你在仙界待了六十多載,竟連界靈都不知道?既然本命真器有器靈,那么在至尊創造的小世界中,自然也會有界靈。”
“界靈爺爺,此事需得稟明——主人雖來自仙界,卻失了記憶,前塵往事盡皆想不起來了。”彩蝶忽而抬手作揖,聲如銀鈴般清朗。
待征得人杰首肯,她便將人杰的情況,揀要緊處向小界靈細細道來。
“什么?你竟認趙大膽為爹?
聽你這般言說,趙大膽十有八九是你趙家后人,按輩分他該喚你祖宗,你卻叫他爹爹?
哈哈哈……”
小界靈捧腹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一旁的器靈老夫子卻別過臉去,額間隱有黑線浮動。
笑了半晌,小界靈臉色驟變,雙目圓睜如銅鈴,指尖微微發顫地指向人杰:
“你...你都失憶了,你母親怎還讓你下凡?這已是最后一盞破界燈,只能用得一次。你渾渾噩噩下凡,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我也不清楚。”人杰攤手一嘆,眉宇間滿是無奈。
“糟了糟了!這下真是糟了!你若什么都不記得,往后便再無機會了,我等對仙界將徹底淪為睜眼瞎!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小界靈焦躁地來回踱步,忽而駐足,握拳捶向掌心:
“且慢!你母親看似行事膽大包天,實則心思縝密如發,絕非魯莽之輩,定是有難言之隱,才將你記憶暫時封印。
她知曉你身上有此印記,只要踏入天道書院,定會被老夫子察覺,繼而尋到我。所以,我們只需助你尋回記憶,便能知曉仙界變故!”
小界靈說罷,眼中精光四射。
“那...界靈爺爺?”人杰望著這孩童模樣的界靈,喚出“爺爺”二字時,只覺身上寒毛微微豎起:“我頭上這個印記是什么?為何一入書院,你們便能察覺?”
他本以為額間印記不過是尋常胎記,未曾想竟另有乾坤。
“夫老子,你且與他說。”小界靈朝旁側老者揮了揮手。
也不知道他為何時而喚對方老夫子,一會喚夫老子。
“回稟界靈大人,”老夫子自始至終面色肅然,此刻對著小界靈恭敬一揖,“方才趙仙友觸發禁制之時,學生便察覺到濃郁仙界氣息,正是源自他額間的保護印記。只是學生如今僅有入仙修為,看不破印記深淺,有負界靈所托。
“呵呵,你們瞧,我還是后來被主人創造出來的,這老哥論年歲比我長,卻在我面前自稱‘學生’,說話總這般刻板。換作你們,與這等木頭人相伴幾千萬年,你們能受得了?”
“禮不可廢也,廢則亂。”老夫子神色凝重,沉聲答道。
小界靈長嘆一聲,轉首看向人杰:
“孩子,我來回答你吧。額頭上的印記,有天生亦有人為。
仙界之中,人為印記分作兩種。
其一是追蹤印記,除施術者外,旁人難察氣息,看似與胎記無異,你這印記顯然不是。
其二是保護印記,需施術者損耗大量仙氣方可施展。
但凡仙界大人物,總會在后代或傳人身上留下此等印記,以明身份,護其周全。
這印記不僅能被萬族中的入仙強者察覺,更能在危急時刻引動施術者的全力一擊。
即便這一擊已被激發,外人亦難察覺,見了印記仍會心生忌憚,此乃其震懾之處。
只是不知你母子二人在仙界得了何種逆天機緣,你這額間保護印記,竟是妖氣沖天——施術者至少有天仙頂峰修為!
不,以我此刻如芒在背之感,怕是已半只腳踏入至尊之境了!
你可知這全力一擊的威力有多恐怖?
若遭外界攻擊,只要靈液充足,便是尋常至尊出手,我亦不懼。
可你如今身處界壁之內,便如一頭半只腳踏入至尊境的年獸,在我腹中隨時可能爆發。
這般說吧,若有人以能瞬殺你的手段激活此印記,整個十四大州中,至少六個大洲會化為齏粉,二十余億生靈將灰飛煙滅!
便是我,也要損去大半修為。
嗯?你們怎么了?
小界靈說著,忽見彩蝶眼中滿是驚懼,老夫子額角亦滲出冷汗,猛地醒悟過來:
“孩...孩子,你定要低調行事,切記低調!如今內憂外患,爺爺已是焦頭爛額,你若再出半點差池...
我這小小凡界,怕是真要毀于一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