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啃著堅果的漢子瞬間僵立如石刻,下頜大張卻不敢發出半絲聲響,喉間滾動的唾沫都似被凍結,生怕引起那名氣勢恐怖的黑衣男子注意。
冷不防,身旁黑臉漢子猛然竄出,揮舞的手臂似風中亂草,扯著嗓子嚷道:“乖乖!我當是哪路豪杰,原來是趙兄!趙兄!還記得兄弟我嗎?”驚得方才僵立之人渾身發顫,險些跌坐在地。
人杰默然跟在盧勇身后。
盡管透過神眼已經看見前面那群人在一塊地方上圍了起來,心里大概知道問天盟的位置。可是,正如剛才另一位叔叔所說,他們不能在城里隨便殺人,要等田伯伯先打好招呼。
所以他強壓著心底翻涌的殺意,每一步都似踏在炭火之上,卻只能放緩腳步,緩緩朝著那復仇之地挪動。
忽有一道黑影疾沖而來,口中高聲呼喊著他的名字。人杰凝神一辨,竟是傍晚同嘗米粿的羅橫,自己還欠他百斤豬肉。
盧勇聞聲回首,挑眉問道:
“這是你的朋友?”
人杰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朋友,不過還是點點頭。羅橫早已三步并作兩步竄到跟前,搓著雙手滿臉堆笑:
“趙兄,這是要往何處去?”
“殺人!”人杰冷冷道,從齒縫間擠出兩個字。
“我靠!牛逼!”羅橫雙眼放光,滿臉艷羨:“我從沒見過殺人還能這么牛逼上天的,霸氣!小弟可否一同見識見識?”
人杰額間青筋微跳,懶得再多理會,轉頭對盧勇沉聲道:
“盧叔,走吧。”
經過羅橫身邊時,拋下一句冷淡回應:
“隨你便。”
羅橫原本略顯尷尬的神色瞬間消散,雀躍得似孩童般幾乎要跳起來,猛地一拍胸脯,雙手枕于腦后,搖頭晃腦地跟在隊伍之后,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
途中,人杰忽然開口:
“盧叔,殺害父親的問天盟眾人,究竟有哪些?我雖恨不能將他們盡數誅滅,可父親教誨,不可濫殺無辜。”
盧勇腳步未停,嘴角卻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朗聲道:
“直接下手的刺客,已被你盡數斬殺。此番復仇,只需尋那幕后主使便可。
問天盟多是異鄉客,大多連個名號都無從知曉。說來蹊蹺,他們的首領不稱盟主,而喚作樓主,此人名為李天奇,乃是先天六品的高手,手段狠辣,不可小覷。
上次幫戰中,老趙獨自一人砍死了他們兩名頭目,其中應該有一人和那李天奇有很深的關系。
就在那次過后,問天盟對老趙發出了必殺令,號稱至死方休。能下這樣的決定,次次做出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刺殺,也只有李天奇做得出來。
待會上了場,莫管對方是誰,先天高手唯有李天奇一人。你只需認準修為氣息,見了先天,只管一刀斬下!”想起東家門前人杰的驚世之戰,盧勇心中篤定,言語間滿是信心。
“若是不止一個先天呢?”人杰問道。
在視野中,他發現那片區域有兩名先天,一名在閣樓頂層,另一名在最下方的地下室。
盧勇腳步微滯,神色凝重地思索片刻,突然面色大變,驚道:“不妙!他們既然能請動無生門,又知曉你斬殺金丹的事,難保不會再請幫手...”
“大意了!要是這樣的話,萬一他們又請動了金丹修士,那弟兄們得全軍覆沒!”
“怕什么!”羅橫突然咋咋呼呼地叫嚷起來:“咱趙兄殺起金丹來就跟殺豬一樣。不過趙兄,有句話我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羅橫用一臉便秘的表情望著人杰:
“你使的可是趙老大的殺豬刀法?此刀法威力驚人,可那些招數名,什么‘刮豬毛’‘砍豬頭’‘削豬肉’...實在是太過粗俗,難登大雅之堂啊!”
看見人杰兇狠地轉過頭來,羅橫干笑兩聲,連忙搖手解釋道:
“絕非有意冒犯!令尊天賦卓絕,創出這等絕世刀法,趙兄自當將其發揚光大!只是在取名一事上,令尊或許有所欠缺,這等神妙刀法,不該被粗俗之名所累...”
“嗯!這是事實,老趙別的都好,就是取名的本事實在不敢恭維。倒是賢侄你這名字雅致得很,可是娘取的?”盧勇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深有同感地點頭贊同。
羅橫意外地看了盧勇一眼,轉而得意說道:
“正所謂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小弟雖不才,在詩詞取名之道上卻略有心得。趙兄若不嫌棄,容我將這些招名改得風雅詩意,助這殺豬刀法名震江湖!
待日后小弟坐上書院院長之位,再借《詩經》之力,為刀法增幅。屆時,這刀法定能名動天下,趙兄若被問起,可別忘了提我羅橫一嘴!
哈哈!怎樣?有沒有動心?誒?人呢?等等我!”
羅橫滔滔不絕說了半晌,抬頭卻見人杰早已遠去,只得慌忙追上去。剛一靠近,便聽見人杰語氣篤定地說道:
“放心吧,他們沒有金丹修士。”
“你怎么確定?這么遠都能感應到?”盧勇驚訝問道。
人杰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模棱兩可地點頭。
“天心我心決果然名不虛傳,難怪煉尸派搞不贏他們。”盧勇長舒一口氣,心中疑慮盡消,大步朝著前方走去。
“既然如此,那就不怕了!不止一名先天?要么是請來的幫手,要么是隱在暗處的頭目,說不定正是害死老趙的真兇。管他是誰,見到頭目,一并斬殺便是!
人杰,若覺吃力,便等田老大趕來再動手。實在不行,咱們一同上陣,這么多弟兄齊心協力,還怕斗不過幾個先天?大不了魚死網破,與他們拼了!”
盧勇本就是悍勇之輩,每逢幫戰必沖鋒在前,以往眾人聯手,也曾有過斬殺先天高手的戰績。此番趙大膽遇害,他心中怒火熊熊燃燒,若不是人杰執意要親手復仇,他早就提刀殺向問天盟了。
約莫一炷香時分,一座巍峨樓宇映入眼簾。此樓高達十二丈,昔日曾是湘城赫赫有名的問賢酒樓,而今搖身一變,成了問天盟的巢穴,更名為問天樓。
問天樓及左右四座閣樓周遭,密密麻麻擠滿了五鬼幫幫眾,層層疊疊,如潮水般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刀光劍影在夜色中閃爍,殺意彌漫。
行至問天樓前,盧勇回身向人杰點頭示意,伸手擺出邀請之姿,示意他先行。
沿途幫眾見狀,紛紛齊聲高呼:
“趙公子來了!”
于是人們自覺讓出一條路,目視著兩人...不,三人通行。
羅橫心中狂喜,覺得自己來得太對了!
他頭一次被這么多人恭恭敬敬地注視著。這小子壓根沒把自己當外人,見人杰沉默不語,竟大著膽子狐假虎威起來,叉腰喝令:
“都讓開些!再寬點!”
“站直了!沒吃飯是不是!”
“兵器都耷拉著算什么樣子?舉起來,高舉過頭頂!”
“都啞巴了不成?看清來人是誰!隨我喊——趙公子降臨!問天盟死期!”
“趙公子降臨!問天盟死期!”
“趙公子降臨!問天盟死期!”
聲浪如雷,震耳欲聾。幫眾們情緒激昂,高舉兵刃,眼中滿是狂熱與期待,齊刷刷地望向人杰。
盧勇詫異地瞥了羅橫一眼,心中暗自思忖,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正想著,便見羅橫竟站在人杰身后,扯開嗓子,搖頭晃腦地吟起詩來。
……
時間往前,李天奇與曹玨密會之后,正與問天盟一眾高層圍坐飯桌,商議明日十里坡之戰。望著身旁五位蒙著面的先天高手,他心中底氣十足。
誰料飯食未畢,五位幫手卻不約而同起身告辭。
李天奇心頭猛地一沉,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待幫眾到齊,一則驚人消息傳來——東家門口,竟有金丹修士命喪人手,而那神秘殺手,還被好事者冠以“盲眼屠夫”的名號。
李天奇只覺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直竄天靈蓋。他瞬間明白,局勢已然失控。
這時人多眼雜,他偏偏不能馬上趕到地下室去。他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慌亂,面上佯裝鎮定,口中安撫著眾人,實則思緒如麻,只盼散會后能找曹夫子商議對策。
收尾之際,一名幫眾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樓主!大事不好了!外面來了很多五鬼幫的人,一個個手持兵刃,怕是來者不善!”
“嗯?”李天奇眼皮一跳,瞇起眼睛,捋著小胡須:
“慌什么!這次五鬼幫主動發戰書,約定明天巳時再戰,不可能自己壞了道上規矩。此地是主城長街,他們還敢在這里動手不成?”
“就是!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沒看到樓主在這發話嗎?還不給我滾回去,門口呆著!五鬼幫那群鳥人來便來了,怕什么?若是他們想要討口酒吃,把大爺我的洗腳水給他們嘗嘗!”
“哈哈哈哈!”
一群頭目哄堂大笑。剛剛說話的人名叫柳恒,是問天盟副樓主,此時看人下樓了,神色瞬間一凜,湊到李天奇身旁,壓低聲音道:
“樓主,五鬼幫此番大張旗鼓而來,定沒安好心。依我看,他們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挫挫弟兄們的銳氣。這幫家伙鬼心眼多著呢,咱們可得小心應對!”
從剛才就一直居高臨下盯著窗外的一位堂主突然發出了聲音:
“樓主,他們人來了不少,領頭的是吳中堂那老匹夫!”
“果然是這老狐貍!”柳恒一拍大腿,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急切地望向李天奇,“樓主,咱們該如何應對?要不要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田鎮堯來了沒有?”李天奇問了一句。
“沒看見,五鬼幫幾個頭目就只看到吳中堂,其他堂主香主倒是來了不少...不好!”那堂主身形矯健,在窗邊來回查看,臉色驟變,驚呼道:
“五鬼幫膽大包天,竟驅散百姓,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
“無妨!柳恒,你帶幾個弟兄下去,正面會會吳老賊,看看他想搞什么名堂。”
“遵命!”
“竹葉青,速速派人喬裝成五鬼幫的模樣,尋機傷幾個百姓。你再親自跑一趟衙門,找趙主簿好好說道說道,務必將此事鬧大,引得城主府出面!”
“是!”
“其余人等,提高警惕,切莫中了對方詭計。此地是湘城七里長街,咱們占盡地利,自可穩如泰山!都打起精神,接著商議明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