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城高樓之下,隱秘的地下密室之中,幽謐昏暗。一名身著長袍的中年男子靜坐在輪椅之上,于幾案前專注看書,幾案上兩盞豆燈散發著微弱光芒,燈火隨風撲閃,映照人影搖曳,仿若鬼魅。
一陣有節奏的暗號響起之后,那人轉動了機關。接著密室頂上開了個口子,一名錦衣男子閃身落下來,他微微一俯首便開口道:
“曹夫子,適才部下飛報,前去誅殺趙大膽的弟兄皆已慘死,其創口無一不是一刀封喉,手法干凈利落,應是先天高手所為。那趙大膽得知風聲后,已往屠宰場去了。”
“先天高手?”輪椅上的曹夫子微微皺眉,手中書頁緩緩翻過,神色未改,語氣卻多了幾分凝重,“田鎮堯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盯梢的弟兄瞧見趙大膽的兩名徒弟前往田鎮堯處,未過多時,田鎮堯便帶著他們去往城主府。”錦衣男子神色緊張,聲音微微顫抖,“莫不是城主府已然介入此事?”
“田鎮堯背后定有城主府撐腰。以我這先天修為,在城主府中,這般實力者不下百人,更遑論還有金丹修士、元嬰老怪。他們只需隨意派出一名金丹強者,便能彈指間將我們覆滅!”錦衣男子額間沁出冷汗,“曹夫子,您當初可是親口許諾,城主府那邊您自會周旋妥當。”
“慌什么!不過是湘城城主府罷了。若不是如今全國各分盟皆在暗中積蓄力量,不宜打草驚蛇,這小小湘城城主府,又何足為懼?”曹夫子神色淡定,目光深邃,“況且,此事即便城主有所介入,也絕非城主府上下一心之意。”
“夫子所言,是指……?”錦衣男子面露疑惑,欲言又止。
“你且想想,之前我們搶下諸多地盤,城主府為何一直袖手旁觀、默不作聲?”曹夫子目光如炬,看向錦衣男子。
“莫非曹夫子您背后亦有城主府支持?可那五鬼幫,不也是城主府暗中扶持起來的勢力嗎?”錦衣男子滿臉詫異。
“有人之處,便有爭斗。”曹夫子微微嘆息,目光望向遠方,“此事既然已驚動其他先天高手,那我們對五鬼幫的攻勢暫且緩一緩。先天之上的強敵,我自會設法應對。往后一段時間,你且靜觀其變,多從民間百姓中吸納可用之才。終有一日,我等定要撞開這天門,問個是非黑白!”
“可那田鎮堯實在難纏,如今已將我死死盯住。若是今晚現身的那位先天高手再插手咱們民間幫派之事,這可如何是好……”
“放心,我會立刻聯系的。”
“那趙大膽?”
“他活不過明日。此前我不便開口請求增援,如今時機已到,只要援手一至,便是他的死期!盟中諸多事宜,我自會徐徐謀劃,可玉兒的血海深仇,我一刻也不愿再等!”曹夫子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手中書本重重合上,發出沉悶聲響。
……
城郊的養殖場內,一片死寂。
人杰到達后,只見眾人皆圍聚在豬舍之前。這些人沒有習武之人那般魁梧壯碩的體魄,身形大多瘦弱不堪。他們個個失魂落魄,面容憔悴,手中舉著火把,那黯淡無光的雙目,直直地望著豬舍內一頭頭僵硬的死豬,模樣甚是凄慘可憐。
人杰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父親登上屋頂,剎那間,便瞧見父親的眼眶迅速泛紅。只見父親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下方朗聲高呼:
“兄弟們,莫慌,我趙大膽來了!”
……
“趙當家!是趙當家!趙當家來了!”
“趙當家,救命吶!豬全都死了,這養殖場算是完了!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們吧,大半年的血汗錢都押在這上面了啊!!”
“趙當家,我們錯了,是我們害死了趙場主和那些死去的弟兄,我們罪該萬死!可家中妻兒老小都是無辜的,不能讓他們跟著挨餓受凍啊!”
“趙當家,您也清楚場里平日里資金周轉就困難,如今飼料錢還沒結清,東家又派人來催租。我們實在是拿不出錢了,所有積蓄都投在這些豬身上了!”
在副場主瘦猴的帶領下,眾人紛紛跪地,向著趙大膽苦苦哀求,請他讓屠宰場的人來救救大家。眾人七嘴八舌,哭聲、喊聲交織在一起,滿是絕望與無助。
“先起來!兄弟們這是做什么?全都給我起來!”趙大膽看大家還是跪在地上哭求,有些人還磕起了頭來,心中一痛,“轟”的一聲,重重地跪在屋頂,大聲吼道:
“你們沒錯,錯的是我趙大膽!”
見眾人紛紛抬起頭,趙大膽聲嘶力竭的聲音在養殖場中回蕩:
“我錯了!當初將你們帶入這養殖場時,我信誓旦旦地說,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我趙大膽定會待你們親如子侄、親如兄弟。可這些年,卻是我疏忽了兄弟們!”
“這幾年,我整天忙于所謂的大事,不關心兄弟們的感受。這幾年,我沒有管好屠宰場那些自以為是的臭小子,縱容了他們的錯誤,寒了大家的心,但我敢保證,屠宰場的弟兄們絕無害人之心!
這幾日,我在家中反復反省,心中滿是愧疚。兄弟們,我趙大膽不怪你們,只怪我自己處事不公,才種下這惡果!更怪我有眼無珠,看錯了瘸子那狼心狗肺的小人!”
趙大膽悲憤交加,雙手用力捶打著瓦片,仰天怒吼:
我恨吶!那天為何我不在場!我恨吶!為何死的不是我,而是我那善良的屠兒,還有那些無辜的孩子!”“我對不起他們,更對不起你們啊!”此刻的趙大膽,聲淚俱下,悲痛欲絕。
養殖場中的眾人皆愣住了,望著屋頂上悲痛萬分的趙大膽,喉嚨像是被什么哽住,只能哽咽著輕喚:“趙當家……”“趙當家……”聲音里滿是感動與愧疚。
“瘸子那畜生此刻還躺在屋里,我這就去把他抓來,殺了他給弟兄們報仇!”瘦猴咬牙切齒,滿臉怒容地站起身來,抬腳便要朝房舍方向沖去,眾人見狀,也都紅著眼,義憤填膺地要跟上去。
“全都給我站住!”趙大膽猛地站起身,聲如洪鐘:
“瘸子是否有罪,該不該處死,不是你我能決定的,自有公道裁決!此事我已上報衙門,當日究竟是誰先動手,誰在背后挑撥離間,又是誰招來那群殺人兇手,我相信官府定會還我們一個清白!我今日前來,不是為了追究責任,而是要解決這死豬的難題!時間緊迫,大家都聽好了!”
眾人紛紛停下腳步,緊張又激動地將目光投向屋頂之上的趙大膽,此刻的他,在眾人眼中顯得無比高大威嚴。
“瘦猴,場里現在總共有多少頭豬?”
“回當家的,一共一萬一千八百五十九頭!”
“如此多的豬,就算屠宰場的弟兄全部趕來,也難以在它們發臭之前宰殺完畢。所幸天無絕人之路,雖說老天爺降下災禍,卻也給我們留下了一線生機。”趙大膽說完,看向兒子,微微點頭。
人杰心領神會,向前邁出兩步。眾人這才仔細打量起這位從一開始就站在趙大膽身旁的少年。
月光如水,灑在大地上,將人杰的影子拉得修長。
只見他身著一襲黑衣,衣袂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整個人穩穩地釘在屋檐邊,周身氣息內斂,卻給眾人一種如山般的壓迫感。
遠遠望去,此人有睥睨天下的氣勢。湊近一看,竟是個冷峻少年郎。
趙大膽站在兒子身后,向眾人介紹道:
“這便是我的親生兒子,自幼在外修行,名為趙人杰。如今歸來,不僅《天心我心決》修煉大成,一身修為與我不相上下,還習得諸多奇巧變化之術。
他師傅自創的法術——分解術,經我們改良后,可在彈指之間分解一頭死豬。或許眼前這上萬頭豬的宰殺重任,便要落在我兒肩上了。”
眾人皆驚,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屋頂上氣度不凡的人杰,一時間,議論聲如潮水般涌起:
“竟還有這般神奇的法術?如此一來,往后咱們這些靠殺豬為生的,莫不是要丟了飯碗?”
“誰能想到,趙當家真有個親生兒子,還如此出類拔萃!”
“趙公子可不就是上天派來拯救咱們的救星嘛!”
趙大膽心急如焚,深知時間緊迫,刻不容緩,當即高聲吩咐道:
“大伙聽令!在我兒施展法術之前,速速架起柴火,取來幾口大缸,將缸中灌滿清水,而后架于柴火之上,把水煮沸。”
“遵命!”
眾人轟然應諾,立刻行動起來,各司其職。有的肩扛大缸,步伐匆匆;有的挑起柴火,疾步如飛;有的奔赴水源,取水而歸。幾個經驗豐富的老手,一邊忙碌,一邊向身旁的人解釋道:“當家的這是打算用熱水汆燙之法,來保存這些豬肉。”
“你們幾個,將所有板車盡數推來,待豬肉分解完畢,好用來運送。”
“你們,速去屋內,取出所有的鹽,往水中加入適量。”
“你們,快去尋覓繩線,將所有能晾曬的地方清理出來。”
“你們,把能尋到的布匹、被子,統統鋪在屋頂以及遠處的空地上。”
“趙當家,這豬血該如何處置?”一人高聲問道。趙大膽眉頭微皺,旋即回應道:“顧不上了!如今這緊急關頭,哪有閑暇去收集豬血?稍后自會有人前來處理!”
“明白!”那人應道。
“女眷和家屬,都去燒水做飯,吃飽喝足,才有氣力干活!”
趙大膽屹立于屋頂之上,目光如炬,縱觀全場,一條條指令如利箭般飛速下達。眾人原本慌亂的心,此刻終于安定下來,如同漂泊的船只找到了港灣,有了主心骨,紛紛急忙行動起來,井然有序地忙碌著。
不多時,五口大缸穩穩架設在堆砌好的柴火堆上,熊熊烈火舔舐著缸底,缸中的水已被燒得“噗嚕噗嚕”地翻滾冒泡,熱氣騰騰。與此同時,十多輛板車也陸續被推至豬舍旁邊,靜靜待命。
人杰佇立在屋檐之上,自始至終,他的注意力都未曾在眾人身上停留片刻。只見他雙手緊緊握住刀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一雙神目如炬,直勾勾地凝視著下方那密密麻麻的一萬多只豬尸。
此刻,他的內心仿若有一頭猛獸在咆哮,迫不及待之感如洶涌的潮水般將他淹沒,恨不能即刻飛身而下,盡情揮刀,砍個酣暢淋漓。
終于,他聽到背后傳來趙大膽那沉穩而又關切的聲音:
“兒子,從左邊第一個豬圈開始,逐排施術,切不可逞強。若是感到疲憊,堅持不住,便停下來稍作歇息。去吧!”
人杰深吸一口氣,緩緩抽出兩把利刃,微微屈膝,周身氣息開始涌動。隨著內心的興奮之情愈發濃烈,他的身體仿若不受控制一般,本能地將雙刀高高舉起,擺出了一個好似向蒼穹祈禱的詭異姿勢。
他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弧度,伸出舌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望著眼前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死豬,內心深處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一種瘋狂的殺戮欲望在心底蔓延。下一刻,他模仿著父親的口吻,喃喃道:
“命中注定無辦法,來世投胎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