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在飄零，地上厚厚的積雪沒有絲毫褪去的痕跡。

故鄉(xiāng)的雪是最令桑維亞利懷念的，畢竟已經(jīng)有近十年未曾下過雪了。今年的圣誕節(jié)，又是一個白色圣誕呢，他心里這樣想，一臉苦笑。

下雪固然是令人喜悅的，對于桑維亞利而言，沒有什么要比天降棉花糖更值得興奮的了。然而，喜悅的同時總會伴隨著一些煩惱——馬路上厚如棉襖的積雪使得他不得不大老遠地步行上學。

“沙——沙——沙——”，灰色的長靴一步步踏在松軟的雪上，發(fā)出悅耳的摩挲聲。可本該激動得翩翩起舞的桑維亞利此時卻怎么也興奮不起來。一個人朵拉著頭，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任憑夾雜著冰旮瘩的風雪從他的脖子一股腦兒灌入他的身體，也不打一個寒顫。整個人都麻木了，不僅是寒冷麻木了他的身體，就連他的精神也仿佛著了魔似的麻木了。

此時的他正如校門口那棵僵硬的梧桐樹，在寒風中依舊支撐著，好像隨時都要吹倒一般。他望著那團落在梧桐樹上的白雪發(fā)著呆，眼中盡是恍惚的神色。麻木的他突然笑了，笑靨中又帶著苦澀，心中填滿了愁緒。

“呵，”桑維亞利冷笑一聲，“最珍貴的一年說走就走，還真有些許不舍呢……”

一年前的圣誕，沒有今天的皚皚一片，那是一片陽光普照的天地，溫暖而令人沉醉，明媚而令人神怡。

雪就是在那一天融化的。

她是新來的，至少對于桑維亞利而言是全新的。

“要交換禮物嗎？”她在圣誕前夕就已經(jīng)問過的問題，還是再一次讓他詫異了。他靜靜地看著她的眼睛，不禁發(fā)了呆。如此這般充滿活力與激情的眼睛，就像屬于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孩子一般，讓沉悶的桑維亞利震了一下，感覺好像心里有什么東西在向外涌動。

桑維亞利今天也沒有回答，但這次卻摸出了一塊巧克力——那是他出門前從家里隨手拿的，算是應付吧。畢竟這份熱情倘若不給予回應，也怪難受的。

“謝謝！”

熱乎乎的手心，未等桑維亞利反應過來，巧克力已然變成了一朵棉花糖。

白色的棉花糖就像一團雪一樣靜靜地躺著，可愛得不禁讓桑維亞利看出了奇。那是不善于交際的他，第一次收到別人的禮物，還是女孩子送的禮物，盡管輕如鵝毛。

“咦——化了？”

“怎么會？”

桑維亞利焦急地轉(zhuǎn)過頭來，嚇了一跳。方方正正的巧克力棒，竟化成了如同被雪水浸壞了的泥沼。桑維亞利尷尬不已，結(jié)巴得不知要說些什么，只是本能地將奶糖遞還回去。

她愣住了，但僅限三秒。緊接著，事情的發(fā)展完完全全超出了桑維亞利的想象。她用她那只潔白纖細的手擎著融化的巧克力，送到了嘴邊，用她那整齊的如和田玉般的牙咬在了那棕色的粘稠物上。濃稠的巧克力醬跨過整齊的和田玉，淌過他的舌尖，那股醇香頃刻間回蕩在她嘴里的每一處角落。她陶醉地品味著那股甜美，嘴角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

這回是桑維亞利愣住了，他乍一下停住了正遞還奶糖的那只手，脈脈注視著她的眼睛。那是怎樣的雙眸，流露著熱情與喜悅，徜徉著溫暖與柔情。

“別吃了……”

“我就要吃！”

他伸手制止，她就推開他的手，仍然微笑著吃下下一口。他想要解釋，她就打斷他，笑著咀嚼著屬于她的甜蜜。

桑維亞利沒有再忍心看下去，默默轉(zhuǎn)過了頭，望向窗外那棵梧桐。雖說已入寒冬，梧桐樹上仍然一片金黃，黃燦燦的葉子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的明亮，格外的熾熱，沖擊著桑維亞利稚嫩的心。這回，他笑了，向來面癱的他笑了。他心里的那塊雪也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巧克力般的甜蜜。

“快看！那塊鐵板笑了！”

“鐵樹開花，千年一遇啊……”

“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他們兩個該不會有什么貓膩……”

“噓噓噓！別猜了，我看吶……”

…………

桑維亞利的變臉技術可謂是堪比京劇的變臉一般，好不容易撐起的笑容一瞬間就消逝了。桑維亞利轉(zhuǎn)過頭來，卻又撞上一臉好奇的她。兩個人的眼睛對視了一秒，立刻就撇開了。

桑維亞利又笑了，可這回并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那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笑得那么的燦爛，那么的美麗。

雪，就這么消融了。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今年圣誕節(jié)校門口的那棵梧桐樹上的雪卻已經(jīng)落滿了雪，他再也看不到那閃爍著金光的梧桐了。樹上落滿的雪恰似那朵一年前的棉花糖，卻不再甜蜜，悄然苦澀。桑維亞利麻木地站在梧桐樹下，一動不動地矗立著，思念著她的善良，思念著她的柔情。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般，在他的手背，劃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桑維亞利依舊望著那棵梧桐出神，回想著一年前沒有雪的圣誕，每回憶起一分的快樂，就增添了他一分的痛苦，直到痛苦從下至上貫穿了他的全身。他再一次笑了，而這回，是違心的笑，笑起來是那么的無力。他幾乎要瘋狂起來，笑聲響徹了天際，愈笑愈感到痛苦。他用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胸口，欲笑而涕。

他凍僵的手蜷縮著，愈發(fā)有力，愈發(fā)緊繃，指甲都透進了血肉。鮮血從他的指間滲透，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原本純白的雪染上了桑維亞利悲憤的赤色，刺目驚心。他恨這戲弄世人的世界，恨這捉弄世人的命運。他悲慨，他憤怒，他痛號，他多么希望，這一切能重頭開始。

心存不甘的桑維亞利懷著僅存的那微薄如黑暗中搖曳的火苗般的希望，抬起了頭。他看到那梧桐嬌弱的枝干仍在風雪中堅持著，心生憐憫。桑維亞利伸出滿是劃痕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那條細小的枝條，突然愣住了。嬌弱的枝條早已失去了生機，干枯的枝條在碰到桑維亞利手指的那一瞬間，落入了大地，一瞬間被風雪掩埋了。

桑維亞利再一次落淚了，滾燙的淚珠盡管在寒冬里也沒有立刻化為冰，因為那包含著他無盡的憤怒與憂愁。他僅存的那一絲希望也被風雪帶走了。本來就已經(jīng)被奪取一切的桑維亞利，此時此刻，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

絕望的桑維亞利，低下頭來，緩慢地挪動著已經(jīng)凍得麻木的雙腿，在地上留下了長長的拖痕。他就這樣，失落地向教室走去，頭發(fā)上積滿了的白雪，卻毫未注意……

或許，當初就不應該邂逅吧。

已然消融的雪此時再度冰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