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飄雪。

蘇幸和邢西澤走在小巷中，天未大亮，兩側的小販卻已是熱熱鬧鬧。

“新鮮的萵苣！看一看！”

“水蘿卜哎！”

蘇幸走到蘿卜攤前，蹲下身顛了顛，她回過頭看向輪椅上的邢西澤笑問著，“蘿卜？”

邢西澤腿上蓋著一條絨毯，他唇微微干裂，無奈地笑著，“你忘記上次燉蘿卜，屋子里什么味道了？”

蘇幸吐吐舌，她看著邢西澤從毯子里伸出手，指向旁邊的青筍，“我記得你喜歡青筍，買一根讓吳媽幫忙炒吧。”

蘇幸點點頭，她推著輪椅走到青菜攤前，先買了捆生菜，再買了青筍和萵苣，她將輕一些的袋子放在邢西澤懷里，重一點的掛在輪椅后面。

“對了。”

兩人買完菜，蘇幸看向旁邊的小賣鋪，“我記得吳媽說遙控器電池沒電了吧？要買板電池。”

小賣部門前有個斜坡，蘇幸很容易地就講輪椅推了上去。

營業的是一家三口，兒子不常在，這條巷子里年輕人很少，大叔燒著火爐，看著這兩個人進來，熟絡地打招呼，“姑娘，今天要買點啥？”

“電池。”

蘇幸走到玻璃櫥窗前，看著有些發舊的櫥柜，示意著大嬸拿邊上的那個牌子，“對，就五號電池就行。”

蘇幸付了款，聽著大嬸用只能她們兩人聽見的音量問著，“那小少爺是你誰啊？我先前就一直想問來著，這么照顧？”

蘇幸聞言輕輕一頓，緊接著她微微笑了，應答著，“他是我男朋友。”

“真好。”

大嬸稱贊著，“郎才女貌的。”

蘇幸道了謝，推著邢西澤走出小賣鋪。

邢西澤有些好奇般，側過頭淺淺問著，“剛才說什么了？”

“剛才呀？”蘇幸賣著關子，揚著頭道，“大嬸夸我呢，說這姑娘真漂亮。”

“撲哧。”邢西澤笑出了聲，知道她在亂編，卻還是遷就般笑著。

蘇幸隨著他笑，眼底卻隱隱有一絲憂傷劃過。

她整理好情緒，遠望著天邊，暖橙色的太陽剛剛露出頭，天光破曉。

“…天亮了。”

她聽著邢西澤喃喃道。

蘇幸點點頭，她緩緩走著，在擁擠的人群里，兩個人的背影像是在時光中逆行。

世界是永寂的黑白，只有他們的背影染上顏色。

不算濃烈的顏色，淡淡的消散著。

她抓也抓不住。

蘇幸張張嘴，她似想起來什么似的，微微駐足，俯身在邢西澤耳邊道，“那把剪刀借給我吧？”

“剪刀？”邢西澤想起那把銀色的剪刀，普通卻承載了許多不算美好的回憶，他看著蘇幸緩緩蹲在輪椅旁，眼底卻是有他從未見過的認真。

“12月31日。”蘇幸盡可能地保持著笑意，問著他，“這是什么日子？”

邢西澤看向她的瞳眸，這答案顯而易見，他有些苦笑不得地看著她指向自己，“我的生日？”

“對。”蘇幸站起身，繼續推著輪椅前行，“剪刀借給我，我想送一樣東西給你。”

她看向天邊翻涌的云，云彩的邊緣彌散著，構成了她想看見的那副樣子。

她想送給他那樣東西。

不信悲傷，不信結局。

蘇幸微微捏緊輪椅的邊緣，她看著邢西澤的白發，眼眶微微濕著。

她還想負隅頑抗，哪怕最后一次，用那把劃破所有美好的剪刀，諷刺地剪出最完美的結局。

蘇幸和邢西澤回到家中，她將邢西澤攙起扶到床鋪上后，去到廚房將熬好的燕麥取出來。

她拿著勺子，回到臥室，只見邢西澤正有些費力地翻著昨天沒有讀完的書。

蘇幸將碗遞給他，卻見著邢西澤笑著示意她將書放回書架。

“你有什么喜歡的書嗎？”

他抿著粥問她，蘇幸被他問得一頓，緊接著回應道，“你要看我喜歡的書？”

“嗯。”

“其實我喜歡的，你書架上有。”

蘇幸站起身，從學術書下面的那層取出來一本，故意將書背在身后，坐到床邊。

“你閉上眼。”

蘇幸說著。

邢西澤聞言合上眼，聽著她翻書嘩啦啦的聲音。

蘇幸看著書，她眸光里劃過什么，她壓抑著情緒笑問著，“我可以按我的方式講嗎？”

“好。”

“那我開始講了。”

蘇幸將書翻開，卻沒有看向書頁，只是將書停在了最后幾頁前。

“你可以原諒我嗎？”

她說著。

像是沒有下文那樣，蘇幸手微微顫著，她低下頭看向那行字，許久許久有些艱難般，喃聲道。

“你可以愛我嗎？”

“你可以…你可以…”

可以娶我嗎？

簡·奧斯汀的《理智與情感》。

邢西澤明明知道這是那一本書，他清楚地記著書后的那句告白。

愛德華有些緊張卻期待地問著埃莉諾，他得到的回應是永恒。

蘇幸眸里有些淚光，她將書緩緩合上。

兩個人的呼吸那樣輕，那樣淡。

他們已經觸及不到永恒，所以只能避而不談。

蘇幸強撐著笑笑，她站起身將書放回書架，重新將那本沒有讀完的書取下來。

“我喜歡的故事很無趣吧？”她轉移著話題，將手中厚重的書翻開，抬起眼，卻看見了一雙憂傷的眸。

那樣憂傷而又深邃的望著她。

蘇幸的眸光在觸及到他的一瞬破碎殆盡。

邢西澤伸出手，費力卻盡力地將手放在她的頭上。

什么時候連揉揉她的發都變得如此費力了。

他看著蘇幸明明期許著未來卻避而不談的樣子。

蘇幸看著他的眼眶罕見地一點一點地紅下去。

她慌張地看著他，蘇幸握緊著拳，她盡量收著情緒笑著，慌亂地翻著書，“還是從…多少頁讀來著？”

“啪嗒。”一聲，她淚落在書頁上。

兩人沉默著。

臥室外面，門鈴的聲音回蕩著。

蘇幸將書放下，身下的椅子一個晃動。

她虛虛地攥緊掌心，看著吳媽過來，她身后還跟著幾個年紀很輕的男人。

男人們看見她先是一怔，吳媽見狀，先一嘴幫忙介紹著，“這是少爺的同學，前幾天說要來見少爺的。”

“您好。”為首的男人朝她伸出手，蘇幸回握著，她看著男人年紀輕輕卻有些刻板的樣子，話脫口而出，“您是…研究類的學者嗎？”

她這一句話不知說得合不合時宜，只見男人有些驚訝般，隨即緩和道，“您猜的對，”他側過身介紹著身后兩個男人，“這兩位是西澤的同專業同學，我是他化學系的學長，已經畢業很多年了。”

蘇幸看著他身后某個男人手里提著個木質的箱子，剛想問些什么，卻覺得不要多問過好。

吳媽取來幾個椅子，示意幾個男人進到臥室去。

蘇幸走到臥室門口，邢西澤見她過來，有些歉意地看向她，“今天…”

“沒事。”蘇幸搖搖頭，她見邢西澤要商談的事有些隱秘，不便過多打擾，“我今天就先回去。”

邢西澤點點頭。

臥室的門掩上。

蘇幸得了邢西澤的允許，將那把剪刀用布包好，放在了包包里。

“吳媽，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

蘇幸打好招呼，她走出房門，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商業街。

她回到銀爍公寓時，拎著大包小裹。

她將買好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好，放在茶幾上。

都是一些手工藝品會用到的東西，小木板，膠棒，小擺件…

蘇幸坐在茶幾前處理木板，她將木板大致圍成了房子的模樣。

她拿出畫筆，在各色的卡紙上畫著，畫好后，將剪刀從布里拿出來。

她裁剪下了兩個漂亮的小人。

一個穿著淺灰色的風衣，一個有著過肩的長發，發尾系著深藍色的發帶。

蘇幸看著那個淺灰風衣的小人，她指尖輕輕摩擦著邊緣。

想著秋風乍起的時候，他站在楓葉下的樣子。

那時候時間多慢，他只單單回眸望向她一眼，就好像所有的落葉都回溯過去，綠葉重新點綴枝頭，春風拂回耳畔。

她看著他，望見他眸里有自己的影子，心和腳步就變得無比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