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此時江南的大部分地方還未受到波及，而在江南某處的小鎮，大部分人都未感到北方蔓延的熊熊戰火。

江南是大多數人眼中的溫柔鄉，英雄冢。

時寧想。

那江南小調由裝扮繁瑣而精致的青衣傳唱，咿咿呀呀地訴說著這沉淀千年的情感。

都說江南的美人天生有一副柔骨，實在是江南的水好。

江南的暖陽，江南的戲曲，江南的美人，江南的柔水，足以使一代英雄淪陷。只是，自民國開始的軍閥混戰，倒也不復以前了。

現在，街上一片冷清，只聽那梨木園里的青衣抑揚頓挫的曲調。沒辦法，那些軍官偏偏就歡喜這個。

梨木園后院，時寧搓著衣服，十五六的年齡身形消瘦，力氣卻不小。

暖陽使時寧不經想起當初……

一次戲班子在外地被特邀演出時救下被人販子打得渾身是血的時寧，初來時語言不通，沒辦法溝通，只能沉默以對，但做事勤快，干脆利落，班主看時寧孤苦伶仃，就被留了下來打雜，取了名，是時寧。

班主教時寧識字，將時寧當女兒看待，從只言片語中，班主知道時寧的父母慘遭山匪殺害，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又被人販子拐去，時寧是個硬骨頭，嘗嘗受到挨打，被班主救下來后，時寧十分感激班主，堅持干些雜活兒，不能白吃白喝班主的，班主也就任由時寧去了。

不過由于時寧沉默寡言和陰沉的性子，背后人稱“啞女”。

“……唔……”

后院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音，并且斷斷續續的，時寧憑著極好的耳力倒是聽到一些內容。

大概是軍官看上了一個戲子，結果那戲子卻是個倔強堅貞的性子不同意，惹急了軍官就想下手為強。

時寧手一頓，垂下眼簾。

“……老子要你，你還有本事說不同意！哼，你們這些人不過是戲子而已，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就讓你知道老子的本事！”軍官陰笑了一下。

戲子紅了眼，拼命反抗。被畫過妝的臉，使原本俊俏硬朗的臉柔和了許多，眼里的神韻一瞥一動都十分勾人。

“你反抗有什么用！最后還是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軍官畢竟是上過戰場的，力氣自然大得多了。

加上后院偏僻，這落了單的戲子只怕就要……

不多久，戲子力氣還是漸漸弱了下來，一時不查便因慣性倒了下來。

“呵呵哈哈哈！”軍官看著身下衣服凌亂的戲子，心中的欲望更加大。

戲子目露絕望。難不成今日他就如此委身于這個軍官嗎？

嘭！

只聽得一聲巨響，時寧一個搓衣板拍暈了軍官，順便踢了一腳，用了極大的力氣，那軍官甚至還滾了幾圈。

沒了那軍官遮擋，時寧看清了戲子的面貌，那是園子里的頭牌青衣之一，清安源。

不抹油彩時，他是謙謙君子，溫潤的氣質使得柔和的五官成為一種特殊的魅力，化上油彩，他又是戲曲中一個一個擁有絕色卻命運悲催的女子。

時寧喜歡他的嗓音，溫和而清爽。

她得空就會聽他唱戲，但是她不敢多看，轉頭便走向了軍官。

清安源看到有人救他自然是高興，只是這軍官手里不僅有極大的權勢還有傷人的武器，他可不能讓這位姑娘被他牽連。

清安源掙扎著起身，著急地說道“……等……等一下！多……多謝姑娘搭救，只是，如今這個局面姑娘還是快快離去……”

清安源話未說便呆愣地看著時寧從身上取出白瓷小瓶，一只樣貌怪異，通體發紅的細條蟲子慢吞吞爬了出來，時寧將蟲子放在軍官身上。

只見那蟲子鉆進軍官身體后，不一會軍官身體抽搐，之后睜開混沌的眼睛，整個人爬起來，時寧吹了一個奇怪的口哨后，軍官的眼睛漸漸有神。

之后肢體僵硬地走出了園子，在行走過程中清安源驚訝得發現那行走的姿態越來越自然。

“你……你這是……做了什么？”

時寧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她還有一大堆衣服要洗，她也不怕清安源說出去，這可是救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班主肯定不會怪罪她的。

清安源見時寧直接走掉，出于沒來由的安全感便想跟上去，但是，轉又撇了一眼凌亂的戲服，倒放棄了這個打算。

不過，清安源想到自己是如何淪落至此，就心緒復雜，今日，他因身子不適，便早早下臺，要不是匆匆趕去，匆忙之間竟沒發現一個人跟蹤他，還！還……還遇到這軍官欲行不軌之事！

只是，清安源泛起一陣苦笑，他知道沒有班主的允許，怕那軍官也不會這么容易進得后院，甚至他也不會就這么輕易掉入陷阱，只是，他卻無法恨班主，要怪就怪這世道吧，畢竟是班主養活了這園子和這園子里的人。

接下來的幾日，清安源都未見過軍官，也沒有人找麻煩，稍安下心來。

這件事猶如一陣輕煙，煙兒一過，便沒了蹤跡。

清安源雖有心報答，但他是梨園里的頭牌之一，一天下來去除唱戲彩排的日子也沒有多少空閑，可是去后院也沒找到時寧。

一時之間，引得眾人好奇，究竟是什么讓清哥兒（戲班子對角兒的昵稱）對后院留戀往返。

“清哥，近日您怎那得愛逛后院？”布生正給清安源上妝。

“只是尋一人罷了。”清安源答。

“相必是個可人兒。”一粉衣花旦走入門內，走來時步步生蓮。“清哥兒待會搭戲可得在舞臺上留個空給我，不然清哥兒如此多嬌，可沒人聽我唱戲了。”

“你！”布生一聽立馬怒了，這不是說清安源搶了她的戲了嗎！可明明就是荷花自己技不如人！

清安源攔下布生，示意他繼續描青黛。

“荷花，既然大家都是唱戲的，哪有搶戲一說，若是舞臺上占位有問題，班主在我們下臺時早就開始竹子亂揮了。”

梨園的班主叫張單，對于臺上唱不好的人下臺后就會拿著后院截的竹子對著他們發脾氣，不高興就會呼人后腦勺一嘴巴子，尤其一天都不能吃飯，說是給個教訓，怕讓軍官看出來戲差，不開心了，可是大家都知道真正的還是班主是個摳門的，少了個人吃飯就少了一點伙食費。

“喲，這話說得，我可不是說清哥兒搶戲，我只是覺得清哥兒一人養了個撿來的是要努力些。”荷花坐在旁邊化妝，說話陰陽怪氣。

布生是清安源在路上遇到的，布生父母早亡，跟一個賣藝的老人生活，之后老人病逝他沒有什么錢，最終選擇了賣身葬人。

小孩跪在白布上，看起來十分瘦弱，身上留有特有的與尸體待久的味道。被涼席蓋著的尸體在炎炎夏日臭氣熏天，路過的人紛紛捂住鼻子，有人看不過去了，大家都出點善心，湊點錢幫下孩子。不過到最后也沒湊齊，主要還是當時生活困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更何況，這老人的尸體腐爛異常沒有誰會看在善心的份上碰具尸體，畢竟當時人民們十分信奉鬼神。

還是清安源聽聞有這一事，最終幫了布生。這事過后，清安源無論如何勸說、趕人，都無法動搖布生想留在他身邊的心。

清安源沒搭理，不知什么時候這荷花就開始對他爭鋒相對，他們早就有了免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