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不去幼兒園，我人生的第一次抗爭

1.

如果說那兩級臺階和那條泥濘路是落在駱駝身上的第一根稻草，那么接下來幾天發生的事情，就是接二連三的從天而降的稻草，一刻不停的落在我這個只有五歲的“小駱駝”身上。我被壓得喘不過氣，惴惴不安，負重前行。

2.

慢慢長大之后，家里人和老師們都教導我，要端正儀容儀表，這樣容易給人留下好印象，由此可見無論什么人，什么事兒，第一印象總是很重要的，不然也就不存在一見鐘情這么一說了。我后來回憶了一下，如果當時去的幼兒園，和現在的那些可可愛愛的小房子一樣，我恐怕也不會那般抵觸上幼兒園這件事情。

我對幼兒園的第一印象，這不是我喜歡的幼兒園。

幼兒園應該是什么樣的呢？我沒有想過，至少五歲時候的我對于幼兒園沒有什么概念。在上幼兒園之前，家長們總會給小朋友們做一些心理建設，我猜在這一點上，大家的經歷應該都差不多，家長們選用的說辭，應該也都是大同小異的。比如奶奶就這樣跟我說，她說幼兒園里有好吃的，還有好玩的，還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可以陪我一起玩。

然而就五歲的我而言，奶奶說的這些對于我并沒有什么吸引力，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小就是一個極有主見的小孩子，所以我對奶奶說的話，做的那些心理建設，竟然是不怎么敢相信的。我通常只相信自己的感覺和判斷，我感覺，幼兒園，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我即將要去的這個幼兒園不是什么好地方。千萬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真的只是感覺，只有感覺而已，不過事實證明，我在這方面的感覺，總是對的。

多年以后，我看了一個動畫片，名叫《春田花花同學會》，我于是覺得，如果有這樣一所幼兒園似乎也不錯，有一位憨憨的院長，一個長得像道姐的老師，有一群無厘頭的可愛同學，每日無憂無慮的唱唱歌，吃一吃沒有龍蝦的火鍋，這樣的日子真的不錯。

當然在現實生活中也有很不錯的幼兒園，我現在的住所往前走一二百米就有一間幼兒園，獨棟小別墅，房屋外墻上裝點著各式各樣的可愛圖案，院子里有锃新的滑梯和秋千，就連地面都是軟塑膠的。每天清晨有不少家長接送孩子，老師則站在門口笑臉相迎，那種哭哭啼啼的小孩倒不是沒有，不過真的很少。

我同學的孩子上了幼兒園，每天老師會把課程安排和午餐照片發到家長群里，食物營養均衡，色香味俱全，便是大人看了也有些羨慕。

然而不管是動畫片里的場景，還是現實生活中的優質幼兒園，都只存在在我艷羨的目光里，與我本人關系不大。至于我去的那一間幼兒園，我只能說，一言難盡。

那是一間普通的平房，院前的拱形鐵門早已生了銹，外墻皮剝落了一大半，看著十分的狼狽，并沒有夕陽斜斜映在斑駁磚墻的美感。規規矩矩的掛在拱門上方的牌匾，寫著——馬欄子第二幼兒園。第二的“二”字有一個橫，油漆已經掉光了，所以第一，第二，總是傻傻分不清楚。反正不管怎么說，這幼兒園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不討喜的。

3.

我的第二印象，好吃的好玩的，好小朋友，在這里，是不存在的。

來幼兒園已有一周的時間了，我對這里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得出來一個基本的結論就是，這里的一切都是我不喜歡的。

所謂“民以食為天”，即便是小孩子，我也十分注重“吃”這件事。在家里，我的奶奶被奉為廚神，制作食物之手藝可謂登峰造極，也給我養成了十分刁鉆的口味。所以你們無法想象，當我看到那些糊了的紅豆飯，還有水嘰嘰的饅頭，我的內心是有多么的絕望。而爺爺奶奶也很是奇怪，難道幼兒園的活動量這么大？讓我這個一向吃貓食（這里指我吃的很少）的我，每天都能胃口大開。

爺爺奶奶當然不會知道，每天在幼稚園里，那些老師給我喂飯的時候，有多么頭疼。在他們眼里我是一個安靜的小朋友，唯獨到了吃飯的時候，就來了倔脾氣。不管是軟磨還是硬泡，我都無動于衷，態度十分堅決，不吃。現在想想，我那個時候，還真是一個有原則的小孩。差不多這樣的情況的堅持了兩三天，老師們便也放棄了，每到了吃飯的時候，只是象征性的哄哄我，走走形式，然后便任由我自己玩去了。那個年月一個幼兒園老師要看護幾十個孩子，本就忙不過來，像我這樣的小孩，到了最后就是聽之任之，讓我隨心隨遇，愛吃不吃了。我倒是很開心，終于擺脫了糊了吧唧的稀飯，求之不得。

再來是玩具，我是一個異常仔細的孩子，家里的玩具每日都會仔細的收好，從不亂扔，更舍不得損壞，這一點有可能是得了我奶奶的潔癖和強迫癥的遺傳。所以你能想象當我看到癟了的皮球，斷了手的洋娃娃，還有布滿牙印的積木時，我露出了怎樣驚訝的表情么？是心痛？是惋惜？都不是，五歲的我可沒有那么深刻的想法，我有的只是不知所措，原來……玩具還可以這么玩的么？！在我的世界觀里，顯然這樣“玩”玩具的方法，是不被認同的。

至于那些幼兒園里的小朋友們，我也只能“呵呵”了。至少在我看來，流著吃水，淌著大鼻涕，每天都搶走我包里零食的家伙，可稱不上，好小朋友。

所以，在繼那兩級萬惡的臺階和那條泥濘路之后，幼稚園中的好吃的，好玩的，好小朋友，也都化作了泡影。我實在找不出再在這個幼稚園待下去的理由，于是我決定拿起維權的武器，努力的為自己的命運做一次抗爭，那就是，不去幼兒園！

4.

這是上幼稚園的第十天，清早開始，我便下定決心，打定主意，小孩子的伎倆無非就是那么幾種方法，裝病，外加哭鬧，而我對這樣的沒有技術含量的方法，不屑一顧。我若是用了什么手段，必然要更加有效，也更加直接。

奶奶家的床是老式的鐵床，床頭床尾都有鐵欄桿，我的辦法很簡單粗暴，兩手死命的抓住鐵欄桿，不哭也不鬧，任憑誰來哄我，我就是一句話，“不去幼兒園。”

爺爺奶奶拿我沒有辦法，任由我胡鬧了兩個多小時，完美的錯過了幼兒園入園的時間。在爺爺奶奶眼里，我是個很乖的小孩，奈何今日卻來了脾氣。最終還是爺爺發了話，他說，打個電話問問吧，反正我也快退休了，教教孫女的能力總還是有的。我聽到了這句話，心里樂開了花，我知道，我差不多勝利一半了。

那個時候沒有手機，就連座機都很少，打個電話挺麻煩的。爺爺要先打電話給爸媽的單位，然后總機轉分機，辦公室的人記下來，再去車間通知爸媽回電話，中間一頓折騰，少說也得半拉小時。電話里很難說清楚，所以爸媽當晚便來了爺爺奶奶家。

后面的過程挺簡單的，而且基本沒我什么事兒了，無非就是爸媽和爺爺奶奶商議我的安置問題。直到最后，他們才想起來問問我，為什么不去幼兒園。我選擇了閉口不言，我咋說？說啥？說那條泥濘的土路？說難吃的午飯？說滿目瘡痍的玩具？說搶我零食的小朋友？多說無益。千般理由匯成了一句話，我不愛去。

當一件事情出離了你的意愿，讓你討厭，那么這件事便到了該停止的時候。

之后我不知道爸媽經歷了怎樣的流程，反正結果就是退了幼兒園的押金，我，自由了。

爺爺笑著拿我打趣，這會兒高興了吧，可以笑一笑了吧？往后咱不去幼兒園了，爺爺在家教你好不好？

好！我開心的回答。那個時候我臉上的笑容很天真，很美好，那是忽然得到了徹底的解脫之后，無比開心放肆絢爛的笑容。

二十多年之后，我對于幼兒園退學這件事其實是抱著十分感恩的心態的，畢竟當時我不喜歡做這件事情，家里人便遂了我的愿，讓我徹徹底底的任性了一回。越是長大越是深切的感受到，還是做小孩子的時候好，至少你可以耍脾氣，可以任性，不喜歡做就不做，不愛去幼兒園就不去，但是大人卻不行。他們每天不得不上著自己或許并不喜歡的班，做著不喜歡的工作，見一大堆不喜歡的人，有的時候還要捧著笑臉，給自己帶上一層層的面具，小心翼翼的活著。

所以說小孩子的世界是鮮活的，大人的世界是死氣沉沉的。倘若日后我也有了孩子，我或許會愿意包容他（她）的某些小任性，畢竟任性這種事兒，做一次，少一次。等到孩子長大了，便再也無法隨意任性了。大人，果然都是出離了任性的可憐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