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泡了幾泡，已經沒了茶色。茶葉躺在玻璃壺里，暗色的幾根小樹枝，毫無光彩，像極了董理此刻的心情。

一個小時了，那幾個女人就一直以同一個姿勢歪在沙發上，不停刷手機。頭都沒有抬起過，手機就像他們得不到的戀人，看著就移不開眼。

現在的朋友聚會，都是這樣子的嗎？

記得網絡上有一個段子是這樣說的：朋友聚會，最好是吃小龍蝦。因為這樣，就騰不出手來玩手機。

董理嘆了一口氣，站在沙發前大聲說：“我跟你們說個事。”

但很明顯，不夠大聲，那幾個女人毫無反應。

董理提高了音量：“喂，你們停一會，我跟你們說個事?！?

三顆頭終于是抬起來了，一臉茫然地望著她。什么大事啊，這么鄭重？

“我想離婚?！倍碚f。

三張嘴同時發出了聲音，嘰里咕嚕，意思都一樣。什么大事啊，離唄。離了也許過得更好。心動不如行動！

董理說我是認真的。

“你哪次不認真??？”王湘笑了起來，“你每次都很認真好吧！我還不了解你嗎？我們都至少聽你認真地說過八百遍了?！?

“講真，離婚有那么難嗎？你下定決心了，就離一個看看唄?！敝x羽說。

周聰使勁點頭，“就是，離婚又不是什么大事，說離就離！說說看，什么情況！”

還能是什么情況，她們根本不用猜，也知道八成是江明亮偷吃又被抓住了。這個江明亮，做事總不干凈利落。只要被抓，董理就是這幅樣子，說繼續在一起沒意思，說不能委屈自己一輩子，會在江明亮出差的時候，邀她們幾個來家喝茶。

問題在于，茶喝了幾次以后，這個要離婚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啦。

這么多年的朋友，她們彼此太了解了。董理永遠也不可能離婚。她內心那么傳統，她將家庭看得那么重，她那么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她注定會委屈一輩子。

她們看死她。

董理欲言又止的樣子，三人盡收眼底，卻只做沒有察覺。董理今天，與往常有點不太一樣。但她不說，她們就堅決不問。這個是做朋友的修養。

換了新茶，玻璃壺里終于有了漂亮的顏色。幾人將手機丟開，開始磕瓜子。喝茶磕瓜子，發牢騷訴煩惱，才是朋友聚會該干的事。

王湘說你們看我這頭發，像不像個雞窩，就這也花了600多。女人嘛，想通了就好，男人要玩讓他玩去，只要把財政大權抓在手里就好，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健個身美個容旅個游，簡直不要太瀟灑。

周聰使勁點頭：離婚有什么好，離了還找不找，我們還這么年輕，再找的說不定還不如原來那個呢！

至少看起來，家庭是完整的。聽說現在很多人都注重這個“原生家庭”，尤其那些有點地位有點錢的人家，堅決不允許自家孩子找單親家庭的對象，說什么家庭不健全會影響孩子的心理健康，會影響下一代的培養等等，電視臺的相親節目，有些嘉賓一上來就說，單親家庭的不考慮。

嘖嘖嘖。王湘喝了一口熱茶，補充說明這個離婚的不劃算。

你們說的我都懂，但你們不了解情況，女人被背叛和女人自己動心是完全不同的。董理在心里嘀咕，但忍住沒有說出來。

車轱轆話說多了也沒有意思。幾個人看了下時間，說走啦走啦，回家睡美容覺啦！

收拾著茶具，董理心情越發低落。連說都沒有勇氣，我還能夠做什么呢？

門開了，江冬冬下晚自習回來了。穿著校服的大個子姑娘，直嚷著餓。

“煮餃子？”董理問。

“不想吃餃子?！?

“那下面條？”

“老媽，能不能有點新花樣？”

“那，只有蛋炒飯了?！?

“好吧，好吧。”江冬冬嘟著嘴，“老媽，你要加強廚藝學習！”

現在的孩子可真挑。董理想著，我讀書那會，哪有宵夜吃。餓得厲害的話，如果鍋里有剩飯，就泡點開水或者灑點白糖拌著吃，但有剩飯的時候都很少。生日的時候，有個雞蛋吃也覺得很幸福。那時候，多容易滿足。

這些話，董理只跟自己說。孩子是不會理解的。生活越來越富裕，選擇越來越多，這是多好的事啊。不要往后看，要往前看。

感情也是。必須往前看。

江冬冬其實特別愛吃蛋炒飯，媽媽做的蛋炒飯特別香，一大碗飯她總是幾分鐘就解決掉了。她就是喜歡逗董理。她覺得媽媽太過于保守，老是不敢挑戰新鮮事物。跟爸爸比起來，媽媽年齡明明小三歲，感覺上卻好像要老五歲。

但是媽媽多可憐啊。爸爸太壞了，一次又一次傷媽媽的心。

董理和江明亮的問題，江冬冬一清二楚?；蛘哒f，爸爸的毛病，她完全知道。爸爸是一匹野馬，媽媽拴不住他。是不是男人都是這個樣子？十七歲的她還不太懂。

電視上有演過這種情況，那些媽媽會把委屈咽下，然后流著眼淚對孩子說“我都是為了你啊”。江冬冬真怕媽媽有一天也這樣對自己說。她不希望是因為自己讓媽媽委屈一輩子。如果爸爸媽媽分開，她肯定會難過，但與媽媽的幸福比起來，她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重要。

她真希望快點長大，長到足夠強大，可以對媽媽說“媽媽，我長大了，你不要再為了我委屈自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老媽，你不要老是蛋炒飯啊，你要有點新意啊，比如蛋撻啊三明治啊披薩啊。江冬冬總是這樣說，媽媽你去學習烘焙啊。

烘焙應該會讓媽媽快樂一點吧。

夜深了，孩子睡了，董理卻怎么也睡不著。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手機響了一下，提示有新信息。

晚安，簡單的兩個字，連標點符號都沒有。

羊旭還沒有睡？他又是為什么睡不著？要不要回信息？

糾結了好一會，董理還是決定回信息。不回信息是不禮貌的，我叫董理，要懂禮。

晚安，她回。

同樣的兩個字，完全可以復制粘貼，但是董理還是一個字一個字拼著敲了出來，就好像這也是一種儀式，表示他的重要。

羊旭回：睡不著嗎，我教你一個方法入睡吧。

董理回：？

羊旭：數羊，最肥的那只，可以想象我的樣子。

董理忍不住微笑起來。羊旭就是有趣。跟他在一起，她總是會忍不住笑，會有更多的話更多的想法，也會變得更加的俏皮。

董理回：晚了，晚安。

晚安，明天見。羊旭也不糾纏。

手機變得安靜。董理數了一下，四個晚安。聽過一個講法：互道幾遍晚安的人，都是彼此有意的人。

信息卻又來了，還是他。

如果你睡不著，可以想我，我正在想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