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沐昕便搬去了另一個空間站的學生公寓，只在周末的時候，才回到中國空間站。

沐昕雖然從小博學廣記，但知識面雜亂無章，和學校系統化的知識體系并不對路，這三年來又因為雅萱分了心，除了生物課，其他成績勉強算是中等。

現在靜下心來用功讀書，沒過幾個月他的各門功課便出類拔萃。他之前在火星上馴服火星蟻；培育出第一株無冬眠習性的藍莓；改變火星人的決定，為基地爭取到更多土地等傳奇故事，也漸漸在學校里傳播開來，為他“吸粉”不少。

每到周末從學校回來時，他的背包里都被紛紛示好的“迷妹”“迷姐”們，塞滿了各種水果和小點心。

沐昕倒是來者不拒，只要有人送，他就一概統統收下，到家后挑出一些伊嵐喜歡吃的，剩下全部拿去給雅萱。

過去在地球上，水果，點心什么的，都是尋常物品。

但如今十一個空間站，所有人的生活補給，幾乎全部仰仗火星基地有限的土地產出，盡管火星人有時也會用一些火星本土谷物、水果和基地換取冊書、和電子版的書籍，影像資料，但每一顆水果，一小塊點心，都是按指標分配，非常珍貴，不是只要有錢，有地位，就可以隨便得到的。

過去用來彰顯財富和身份的珠寶首飾，各種奢侈品，反而是無用的了，唯一的價值，也就是拿去和火星人交換生活物資。

時間一長，伊嵐有些看不過去了，覺得兒子這種做法有些不妥。一個周末，沐昕又捧了一堆水果放到餐桌上，然后背起背包準備出門去找雅萱時，伊嵐叫住了他。

“沐昕，要是你不喜歡學校里的那些女同學，可是卻又收下他們的禮物，而且還是這么珍貴的禮物，會不會不太好呀？”

“喜歡啊！怎么會不喜歡，每個女孩子都是與眾不同的，他們都很可愛，我怎么會不喜歡。”

“......”伊嵐有些語塞，“我以為，你只喜歡雅萱一個女孩子。”她和牟江榮都沒有見一個愛一個的基因，沐昕怎么會是這樣子的？

“嘿嘿~~~媽，喜歡和喜歡是不一樣的嘛，就好像媽媽，既喜歡喝咖啡，也喜歡喝茶，對吧？但是那種喜歡，當然只會給雅萱一個人。”沐昕沖著伊嵐又是擠眼，又是吐舌，一臉猴相。

“可是，你不擔心其他女孩子會誤解你的意思嗎？”

“我的親媽，擔心這個問題的人是您，而不是我。”

沐昕放下背包，把伊嵐按到沙發上，自己在她對面坐下來，“您不能用你們那一代人的觀念來看代我們的價值觀。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喜歡一個人，和喜歡一種顏色，一首歌沒有什么不同，喜歡憂郁的藍色，同時也喜歡熱烈的紅色，兩者之間并沒有什么沖突。我喜歡街邊的吉它，沒有必要因此而拒絕劇場里的鋼琴曲，對吧？我們很享受心里住滿各種喜歡的心情，喜歡的越多，才說明我們的心更寬廣，更具有包容性。能喜歡上一個人，不但證明我們具備欣賞其他人的能力，也能成為讓我們變成更好的自己的動力。而被人喜歡，不是恰恰也說明自己是優秀的嗎？為什么要拒絕，不讓別人喜歡我呢？這明明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這樣看待感情問題，會不會有些太隨......意了？”伊嵐本來想說“隨便”，話到口邊覺得不妥，改成了“隨意”。

“親媽哎！可以聽我把話說完嗎？你們那一代人談感情，要是的結果，但我們享受的是過程，忠于自己的心，不隱瞞，不回避，這才是對感情最好的尊重。喜歡誰，就表白，不在乎對方的態度。喜歡上一個人時，心里所體會到的那種美好的感覺，已經就是對自己最好的回報了，如果對方也正好喜歡自己，那就是賺到了。世界變化那么快，生命短暫又如此脆弱，哪有時間想以后。”

沐昕畢竟還是個孩子，就算少年老成，知識淵博，也并不能幫助他更好的理解愛與喜歡的差別，他越表達越亂，伊嵐聽得直皺眉。

沐昕說著說著，做了一個長長的停頓，原本歡快的眼神涌出一縷縷的憂傷，垂下頭去，不再看伊嵐的眼睛。

“布魯克如果也是這么想的，就不至于，最后連一場婚禮都沒能給可可姨媽。可可姨媽也是，她明明早就喜歡布魯克，卻偏偏要在你們面前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他們以為我是小孩，看不出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本來有機會讓我們祝福他們的，本來還有機會生個寶寶的，要是有了寶寶，布魯克一定不會那么大意，他一定會把自己保護好的。媽媽，我想布魯克和可可姨媽了。”

沐昕站起來，走到伊嵐身邊坐下，挽著她的胳膊，把頭埋進她的懷里。“媽媽，我覺得布魯克跟可可姨媽一定還活著。不是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嗎，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伊嵐撫摸著兒子的頭，她的心，早就被痛苦磨鈍了，又包了一層厚厚的殼。回想起布魯克跟可可，她心里涌現出的，更多的是從前那些快樂的記憶。

沐昕說的，她不是沒想過。無人偵察機能在一公里范圍內探測到植入人體的身份芯片，就算芯片已經和人體分離，無人偵察機也能從芯片里讀取到分離之前的數據，獲悉最后的生命體征信息，以此作為判斷失蹤或是死亡的依據。

無人偵察機信息采集的疏漏率非常低，但當時只統計了失蹤與死亡人員的信息。可可和布魯克的信息沒有被采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們仍然活著。

但已經過去了五六年了，地球上所有的聯絡站仍寂靜無聲，沒有幸存的人試圖與空間站取得聯系。

布魯克與可可是否還安好，伊嵐只敢在心里默默的想，卻不敢說出來。

“沐沐，有一點你說得對，我們都應該珍惜當下。”

沐昕的話，不但讓伊嵐想起了可可與布魯克，也回想起了自己的過往。

如果當年，她和牟江榮對待感情都是和沐昕一樣的想法，他們之間，還會不會有生離死別的十年，重逢后日日相望卻不能長相廝守的又十年？

當年可可在酒吧里質問牟江榮，“女人有幾個十年，你憑什么要求她等你？”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做出錯誤選擇的，又何嘗不是自己呢？

最后竟是連可可和布魯克的愛情，都被自己給生生耽誤了。

伊嵐嘴里和沐昕說著要珍惜當下，然而在心里，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里，還剩下什么是值得她去珍惜的。

“可是，你這個笨女人，到底還要讓他等多久？”

沐昕突然站起身來，皺著眉，一臉無可奈何地看著伊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然后拎著背包出門去了。

伊嵐被沐昕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搞得云里霧里的，兒子不止一次提及的這個“他”，到底是誰？

“今天和兒子又聊起可可和布魯克，心里有些傷感。我這半生，做過太多的夢，錯過太多的事，如今都不知道還能珍惜些什么。”

“活著，最寶貴的財富是什么？”

“沐昕跟我說，可可和布魯克也許還活著，你覺得這種可能性大嗎？都這么多年過去了。”

“肉體只是意識的載體，肉體消亡了，但意識仍然存在。我們之前討論過，整個世界都是由意識搭建而成的。不管可可與布魯克的肉體有沒有消亡，他們的意識仍然存在于這個世界當中。也許有一天，他們會找到另外一個意識的載體，和你以另外一種方式再次相遇。”

“你真是一個活得很通透的人，好像這世上就不存在什么能讓你苦惱的事情。”

“經歷是個好東西，也是一柄雙刃劍。要么讓它干掉你，要么把它變成你的財富。我還沒被干掉，就說明我已經找到了把痛苦的經歷變成財富的方法。想學嗎？”

“你在哪？”

“你若來，我在咫尺，你若不來，我在天涯。”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把痛苦的經歷變成財富，可我知道痛苦，是因為失去。如果不曾擁有，就不必擔心失去。你說對嗎？安！”

“你今天比我的個子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