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昕好像很喜歡雅萱，我很擔心。”

“擔心什么？”

“愛太傷人，我經歷過的痛，不想兒子再承受。”

“兒子還小，時間很多，科技總在發展不是嗎？也許雅萱的病就好了呢？”

“生活把我磨礪成一個悲觀的女人了。”

“那是和我聊天太少，多和陽光的人交流，你就會更陽光。”

“總聽我抱怨，怕你會煩。”

“抱怨的時候抬頭看看，除了樹洞，你還能看到樹蔭，一棵好樹，不只能讓你傾述，還能遮風擋雨。”

“有你真好！安！”

“真好，有你！安！”

伊嵐發完郵件，站在研究所的窗前，看著對面的沐昕，他正盤腿坐在地上，手里捧著一本冊書，地上放著另一本打開來的冊書。

雅萱趴在房間里，透過玻璃讀放在地上的那一本，不時地敲一下玻璃，示意沐昕幫她翻書。

今天是周末，沐昕吃過早餐就一直坐在這里，陪雅萱看書。

“伊嵐，”牟江榮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對面的兩個孩子。

他每次看到這兩個孩子，心里都會生出無限感慨，甚至是，羨慕。

“嗯？”

“看他們倆，像不像從前的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別說笑了，我正發愁呢。”

這一世的情感路，崎嶇輾轉，幾起幾落，人生伴侶終究是做不成了，又經歷了一場浩劫之后，他們之間已經不再有愛情，而是衍生出更為深厚，更難以割舍的親情。

“愁有什么用？沐昕隨我，認定了是她，那就是她了。”牟江榮說完，微微側了一下頭。

從他站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到伊嵐的側影，和她脖子上戴的項鏈，一顆綠松石的項鏈墜，就好像一顆美麗的星辰，恰好落在她的鎖骨之間。

記憶中，她好像一直戴著這條綠松石的項鏈，很多年了吧？

小學的事情，牟江榮雖然記得，但伊嵐當時有沒有戴項鏈，時間太久遠，他有些模糊了。

不過大學的時候，每次見到伊嵐，她都是戴著這條項鏈。

那年他坐著輪椅回國看她，還有他們重逢的那個年會之夜，他都看到這顆星辰，恰好落在她的鎖骨之間。

這么多年過去了，綠松石項鏈一點都沒有改變，變的只是伊嵐的容顏。

但她在他的心里，卻仍然是最初的模樣，那個扎著小辮，全校學生里唯一敢和他打架的小女孩。

從他們相識到現在，已經三十幾年了？不止吧，牟江榮覺得好像經歷了幾個世紀那么久。

無論愛情，還是親情，他對伊嵐的情意都從未改變，守著她，保護她，無論以哪種方式都好。

“如果雅萱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也許這會是一個好故事。”

“要不要給沐昕找些事做，分分心。空間站每個星期，都要往返火星基地運送物資，讓他跟著跑跑，鍛煉一下？”

“是個好建議，但只怕沐昕不會答應。他不愿意住校，犟的不行，每天要往返兩個空間站，還要去圖書館，還要陪雅萱，睡覺時間都壓縮了。”

“試試唄，不試怎么知道不行？我為了追回你，連回到過去的辦法都試了。”

“成功了嗎？”伊嵐笑了。

“你說呢，咱們兒子都這么大了。”牟江榮也笑了。

沒有經歷過生死的人，大約是很難體會，這種被歲月，被生命沉淀下來的笑容。

就好像一杯咖啡喝到最后，沉淀在杯子里的余韻，有苦，有澀，還有一份令人久久回味的醇厚。

沐昕究竟是不是未來的牟江榮帶來的，他們早就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就當是吧。

人生中有很多事，如果不那么認真，也許反而更美好。

就好像他們當初，大學時，太認真的去思考對方愛不愛自己；重逢后，又太認真的去想能不能拋開顧慮，拋開仁義，只追隨自己的心；去火星開學術交流會的時候，牟江榮本已將誤會澄清，說服伊嵐和他一起打破所有的束縛，只為了自己而活一回，然而斯嘉一病，他們又開始認真的思考該與不該，愛與道義，終究又錯過了。

牟江榮把自己做的，他與沐昕的DNA檢測報告，拿給伊嵐看的時候，伊嵐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這個孩子的基因，與他們倆的都完全符合，何必再認真追究來歷。

伊嵐是心累了，牟江榮則是怕了，他怕再一認真，又生出其他的事端來。

何況，那股給地球帶來毀滅性災難的神秘能量波，在他們撤離地球之后，消停了幾年時間，現在竟然也改變了方向，正朝向空間站而來。

再過幾個月，他們所在的中國空間站就會首先受到沖擊。

今天早些時候，牟江榮拿著他做的計算數據去另外的空間站，那里有最權威的物理科學家。

他們也發現了這一點，而且，計算的數值比他的還精確。

九十五天，只有九十五天，九十五天之后，空間站會遭到什么樣的沖擊，造成什么樣的影響，牟江也已經不想去計算了，與其認真，不如多陪陪伊嵐，和她多說說笑話。

“她怎么樣？好些了嗎？”

“還是老樣子，總跟我說頭痛，睡不著覺。”牟江榮嘆了一口氣。

“現在醫學這么發達，抑郁癥跟感冒一樣好治，怎么會拖這么久？”

“她自己不肯配合治療，能有什么辦法。”

“你們如果有個孩子，可能會好一些。”

“......”牟江榮沉默了。這是底線，除了愛，和孩子，他什么都能給斯嘉。

“還是心結沒打開吧？給她買個繪本，買套畫筆試試？她不是視神經已經修復了嗎？”

“打不開了。總說我有十分的心，最多只肯給她兩分，對她不好，不關心她。現在事事都依著她，說我就是為了哄著讓她病快點好，她病一好，我就要和你跑了。”

“也得有地跑吧？空間站就這么大，能跑哪去？”伊嵐又笑了。

“能跑火星去啊，她都念叨幾年了，就是過不了這個梗。”牟江榮也又笑了，轉過頭望著伊嵐，“走吧？”

“去哪？”

“跑火星去啊，把咱們兒子帶上。”牟江榮這句話說的卻不是玩笑。

從另一空間站回來時，那些物理科學家告誡過他，新一輪能量沖擊波即將到來的消息，絕對不能透露出去。

他也知道泄露消息后果的嚴重性，可讓他什么都不做，就這么等著，他做不到。

上一次沒能說服伊嵐提前離開，他已經抱著僥幸錯了一回。

那是因為他也沒想到，能量波沖擊的威力竟然這么恐怖，不僅僅是地球生態體系被破壞，還能造成基因突變。

上一次基因突變的是動物和病毒，這一次，又會是什么，人類嗎？

還有九十五天，但牟江榮只給自己四十五天的時間去說服伊嵐，無論如何，這一次都要提前把伊嵐和沐昕帶去火星，還有斯嘉。

“你又來了。”伊嵐想起來多年前在酒吧的那一夜，牟江榮也說要帶她走。她答應了，第二天卻又拒絕了，然后又后悔了。事后她也想過，如果牟江榮再問一次，她會不會答應，然而她找不到答案。

“我給你三十天考慮時間，你，只能給我一個答案。”

“只有考慮期，沒有選擇權嗎？”伊嵐再次笑了笑。

“想都別想！”牟江榮也再次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