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來得太突然,仿佛掌管宇宙的各路諸神齊齊打了個盹,一夜之間地球便失了控。
印度洋、太平洋、太西洋沿岸相繼發生海嘯,如深海巨獸般的海浪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地沖擊向陸地。
當海洋停止咆嘯,漸漸恢復以往的平靜,人們開始災后重建時,一連串的怪事又接踵而來。
先是澳大利亞一個名叫紐曼的小鎮,居民們從阿會伯頓河里接二連三地打撈到離奇死亡的魚。
這些魚從外表看并無異常,只是在腹部有一個或數個如同子彈射擊留下的洞。剖開魚腹,里面卻是空的,看不到一丁點兒內臟。
接著,新西蘭、智利、巴拉圭也相續發現大量內臟消失,神奇死亡的魚類。
里約熱內盧的海灘上,幾個正在打撈海嘯留下的海洋垃圾的義工,突然尖叫著,驚恐萬狀地往岸上跑,當他們倒在沙灘上時,已經停止了呼吸。
人們在他們的腹部,也發現了和離奇死亡的魚身上相同的死亡彈孔。
尸體立即被送往醫院進行解剖,醫生在他們的腹腔里看到的不是內臟,而是數十上百條如拇指般大小的魚——阿蘇寄生鯰。
這一發現震驚了動物學界。幾千年來,阿蘇寄生鯰只生活在亞馬遜流域,黑河和索里芒斯河交匯處。
怎么會突然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急速進化,不但適應了海洋咸水,擴散范圍之廣也令人驚奇,從赤道線到北緯45°的所有水域里,都能發現它們的蹤跡。
海嘯的余悸尚未平復,新的恐慌再度席卷而來。船員不敢出海,漁夫不敢捕魚,所有的海灘、湖邊、河岸,都變成了人跡罕至的荒蕪之地。
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遠離海洋、湖泊與河流,并未讓幸存下來的人類逃過生存的威脅。
一種可怕的疾病在全球范圍內迅速蔓延。被感染者先是眼底發紅,扁桃體腫大,牙齦紅腫潰爛,對聲音異常恐慌,繼而從四肢開始,全身肌細胞液化,從皮膚里滲出色如紅酒般的體液,最后連內臟都開始液化。從感染到死亡,短則十數天,長則幾個月。
在這種被命名為“拉菲”的超級病毒的傳播途徑都尚未查明之時,全球已有十幾億人被感染,近八億人死亡,一些小國已經處于無政府狀態。
萬般無奈之下,聯合國只得提前啟動空間站,將幸存下來的健康人類遷往太空,做出放棄地球的決定。
當初建造這些空間站,原本是為了解決地球上人類活動造成的生態失衡的緩兵之策,沒想到如今,竟成了人類最后的避難所。
在阿蘇寄生鯰肆虐的時候,伊嵐就已經安排父母去了火星基地。
在那里有彭心心一家和月之的照顧,能讓她安心一些。
伊嵐本來打算把沐昕也一起送去的,但兒子執意要留下來陪她。
哥哥一家是第二批獲準上太空站的,這也是出于對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家屬的特殊政策,以保障他們能夠沒有后顧之憂的繼續留在地球上研究“拉菲”血清。
伊嵐當時已經給沐昕辦好了通行證,讓他和哥哥一家先走,可沐昕還是不肯走。
這孩子一但犯起犟,誰都無法說服他,伊嵐只好作罷。
反正研究所有自己與世隔絕的空氣循環滅菌體系,水源和食物早都儲備充足,只要沐昕不離開研究所,也不會有危險。
研究所里部分專業不相關,或者存在特殊情況的人員也相繼撤離。
牟江榮在剛啟動太空計劃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妻子的情況所里是知道的,大家對此也都能表示理解。
本來被伊嵐稱為老怪物的幾位科學家也在獲準撤離的名單里,但他們卻都選擇了留來繼續開發病毒血清。
自從進入到研究所,沐昕就顯得郁郁寡歡,時常悶悶不樂地盯著手機發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研究所里剩下的人手本來就不太夠,時間緊,任務重,伊嵐也無睱分出心來,去安撫兒子的情緒。
正焦頭爛額之際,彭心心突然給伊嵐打來電話,信號剛一接通,就聽她在電話里哭得泣不成聲。
哭了好一陣,彭心心才緩過氣來,說話顛三倒四的,要伊嵐向她保證,無論如何,哪怕是綁,也要把可可給綁上空間站。
伊嵐問她可可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彭心心除了哭,就剩下語無倫次。伊嵐心里著急,干脆掛了她的電話,直接打給可可。
視頻一接通,伊嵐看到可可正舉著手沖壺,坐在客廳里從容不迫地煮咖啡,手法嫻熟流暢,從她的表情,和她的動作,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異樣來。
“可可,你怎么還沒走?”
“我決定不走了。”可可微微一笑,語氣平淡,卻透著堅定。
“你什么意思,你感染了嗎?”伊嵐問。
“我很好。是你男閨蜜大意,非要回酒吧去拿東西,不小心中獎了。”可可的語氣,好似在說布魯可只是得了流行感冒一般的輕松。
“布魯克,被感染了?”伊嵐感到一陣揪心的痛,有些接受不了。
“可是,你把布魯克交給我就好了,我來治好他!你為什么不走!”
“伊嵐,我覺得,這可能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吧。”
可可繼續往濾杯里注水,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在咖啡的醇香中陶醉了片刻。
“過去,什么感情,什么戀愛,不過是玩玩而已,游戲,誰認真誰就是傻的。等我終于想認真了,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時候,老天卻不給機會了。”
“你,和布魯克嗎?”
伊嵐看著可可煮咖啡的動作,再看著她端起咖啡杯,優雅,高貴,先是聞香,睫毛低垂,眼波流轉,再輕輕抿上一小口,揚起嘴角,似笑非笑,細細地品味。
她身后掛著一副美麗的寶石風景畫,正是伊嵐最愛的那幅《喀納斯的秋天》。可可的身影漸漸和另一個人的身影重疊,一個烹茶的人。
伊嵐至今都還記得,很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可可帶她去畫室拜訪,第一次看到劉全霞女士時的情景。
她的發型很獨特,右一半如僧侶般全部剃光,左邊的長發編了許多如麥穗一般的小辮,令整個臉龐清晰明亮,充滿了魅力。這個發型,讓伊嵐想到一句話,入世即是出世,紅塵即是修行。
她坐在茶海前為他們烹茶,纖長的手指在茶盞間翩翩翻轉,似若云雀在枝椏間跳躍,婉轉鳴唱。闊袖子,闊褲腳,仙氣飄逸,目光澄澈,空靈,不似在人間。
伊嵐不懂畫畫,對劉全霞女士講的佛像開臉,眼觀鼻,鼻觀心,俯瞰眾生云云,聽得似懂非懂。
她駐足在《喀納斯的秋天》前面,細碎的各色寶石,鋪就一片五彩灘,藍寶石般的湖面上,倒映著黃的、綠的、紅的、橙的樹葉,還有黑的、褐的、白的樹干。
白楊樹干上面傷口結痂留下的疤痕,如一只只美麗的眼睛,仿佛有一群活潑的精靈,正躲在樹林間,好奇地窺探畫外的世界,和正在看畫的她。
可可問伊嵐,最喜歡哪一幅。伊嵐指了指面前的《喀納斯的秋天》。
“那就這幅吧。”可可也不問價格,就讓畫室的工作人員幫忙把畫包好送到她家里去。然后又回過頭來,對伊嵐說:“大師的作品,每一幅都是獨一無二的,以后你想看,就得去我家,先看我......的臉色。”最后三個字,可可是壓低了聲音,在伊嵐的耳邊,說給她一個人聽的。
伊嵐是第一次來劉全霞女士的畫室,不好意思在這里與可可斗嘴,恬靜地微微笑著,對可可說:“親愛的,你真好!”這句話,卻是由衷的。
劉全霞女士的每一幅作品都價值不菲。可可能因為她的一句話,就毫不猶豫地買下這幅畫,確實令她感動。
可可的家,就是他們三個女人的私密會所,他們都配有鑰匙。只要想看了,伊嵐隨時都能去看,和把畫掛在她的家里,沒有什么區別。想必是可可從她的目光中看出來,她有多喜歡那些白楊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