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江榮趕到病房時，斯嘉背對著門，坐在窗戶邊上。她本來就偏瘦，這一個星期似乎又清瘦了不少，病號服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窗戶大開著，斯嘉的頭發在風中零亂的飛揚，透著一縷縷的落寞。

牟江榮拿了一條毯子，給斯嘉披上，把窗戶關好后，回過頭來又摸了摸她的額頭，看有沒有受涼發燒。

當他的手放到斯嘉的額頭上時，見她緊咬著嘴唇，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牟江榮取了一張紙巾，用手把斯嘉的嘴唇輕輕掰開，給她擦嘴唇上的血跡。“都咬破了。”

“反正我也不知道痛。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喝不喝水？我去給你倒杯水。”牟江榮接了一杯水，拿在手上吹了一會，試了試溫度，遞給斯嘉。

“你知道我為什么愛你嗎？”

牟江榮皺了皺眉頭，這些年，斯嘉反復問過他這個問題，每次都跟和他打啞謎似的。問得次數多了，他一聽到這個問題心里就煩躁。

“你肯定都忘了。”

“人要先學會愛自己，才能要求別人也愛他。”

“我還有自己嗎？我什么都給你了。我現在看不到顏色，聞不到氣味，嘗不出味道，也沒有觸覺。”

“你當時不該把藥停了。”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求你會愛我像愛她一樣，我只求你能陪在我身邊。”

“我答應過，會照顧你一輩子。”

“可你還是要和我離婚，和她在一起。”

牟江榮沉默著，他覺得今天不太適合談論這個話題。

“你想過沒有？那時候我才多大？我做那些事情，還不是因為我太愛你，我怕你回去找她。”

“做人是要有底線的。”

“底線？我愛你愛的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你告訴我，我的底線應該在哪？如果不是我幫你瞞著你家里人，你以為她在國內還有立足之地？”斯嘉越說情緒越激動。

“你，你，你顛倒黑白，簡直不可理喻！”牟江榮的情緒也激動起來。

“我早就愛你愛的失去理智了！怪只怪我找的那幾個人太蠢，每次都被她身邊那個女人識破，否則她哪有臉再出現在你面前！”斯嘉冷笑著，聲音里透著恨意。

“你閉嘴！”牟江榮按捺不住憤怒，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

“砰”地一聲巨響，嚇住了斯嘉，身體一抖。靜默片刻，她用手捂著臉，小聲的哭泣。

“其實我沒想把她怎么樣，我只是想讓你看到她身邊已經有了別人，我以為你就會死心。都是你逼我的啊！我為了你弄得一身殘疾，你還是要去找她，你讓我怎么辦？我只不過是想捏著她的把柄，讓她不敢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如果不是被你逼到沒有辦法，你以為我愿意做這種事情嗎？”

牟江榮覺得他實在沒有辦法再和斯嘉溝通下去，這就是一個瘋子。

“你休息吧。我去醫生那里。”說完，他轉向往門外走去。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偶爾想起我來？”斯嘉在他身后幽幽地說。

牟江榮聽完這句話，停下腳步。這個女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其實當年我也害怕過，如果被你發現了，你肯定會恨我。但我愛你愛的發狂，早就沒有理智了。我寧可你恨我，也不要你心里壓根沒有我。”

哭了一陣，斯嘉擦去臉上的淚，抬起頭來，望著窗外，又接著說。

“我知道你早都忘了，我為什么會愛上你。你看完我畫的畫，你對我說，原來我們是一樣的人。你的這句話說進我心里去了，我覺得你是唯一懂我的人。就是你的這句話，讓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無法自拔。我以為只要能把你留在我身邊，總有一天你會再次發現，我們仍然是一樣的人，會為了愛不顧一切。”

“我們不一樣。我不會不擇手段。”

“我知道，你覺得我心機重，不擇手段。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全都是被你逼出來的。難道你真的忘了嗎？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時候我多單純。你說喜歡看我畫的畫，我就每天都畫一幅，夾在你的課本里。后來你拿她的照片，讓我照著畫，高二那年，整整一個學期，我每天畫的都是她。我問你她是誰，你說是你女朋友，我還是幫你畫，每天畫。可你總說我畫的不好，我就努力畫，一邊哭，一邊畫，我怎么能畫好？你想過了嗎？”

“你說我胡說八道敗壞她的名聲。因為我恨她啊！我愛你愛得那么卑微，你連一絲憐惜都不肯給我。她又為你做了什么？憑什么她就可以占據你的心？我就是想讓她恨你，只有讓她恨你，我才有機會讓你看到我有多愛你。可是你以為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心里就好受嗎？我也是受過良好教育，在一個有修養的家庭里長大的孩子。”

“我們結婚快十年了，你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喜歡什么花，喜歡看誰的電影，喜歡什么款式的衣服嗎？所有人都說，你對我真好，體貼入微。只有你知我知，那只是我們婚姻協議里的一部分，都是做給他們看的。我以為，戲演著演著，總有一天會演成真的，我總能在你心里有一席之地。”

斯嘉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在窗臺上，又哭了起來。

“回國后和你那些女同事聊天，我才知道，你做給我的飯，都是她愛吃的，你買給我的花，都是她喜歡的，你帶我看的電影，也都是她喜歡的。我一直在做她的影子，對吧？我們回國才兩年半，可是你和她的兒子都已經七歲了。”

“誰跟你胡說的？”牟江榮的聲音，有些煩燥，也有些沒底氣。這個問題，他確實沒法和斯嘉解釋清楚。

“你所有的東西，我都可以隨便動，唯獨你放在書桌抽屜里的一個木盒，你碰都不讓我碰。”

“你打開了？”

“我找不到你，打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我心里很慌，我覺得你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就想看看那個盒子還在不在。里面又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就一條毛線金魚，幾張紙。‘一葉生花三世情，伊牟永同心。’你高中讓我給她畫的每幅畫，都要我在旁邊寫上這句話。我在盒子里看到了，那個戒指的草圖，好漂亮。”

“孩子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不用和我解釋，你不愛我，你心里有她，你和她有一個兒子，這些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不離開我。”斯嘉越說聲音越低。

“其實你沒有必要妄自菲薄，委屈自己。離開我，你會找到真正愛你的人。”

“如果換做是你，知道她心里愛著別人，有一個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你會放手嗎？”

牟江榮沉默著，斯嘉說的最后這句話，讓他有所觸動。在見到沐昕之前，他不是沒有想過，或許伊嵐早就愛上了別人，還有了一個兒子。可他仍然義無反顧的，要回到過去，重新追回伊嵐。

輕輕嘆息一聲，牟江榮把斯嘉扶到床上躺下。

“你的紅玫瑰白月光始終是她，朱砂痣白飯粒永遠是我。”斯嘉拉著牟江榮的手不肯放。

“你休息一會吧，我去醫生那里。”牟江榮輕輕抽出自己的手，摸了摸斯嘉的頭，心底，第一次對這個女人，生出一縷憐惜。

離開病房之后，牟江榮并沒有直接去醫生辦公室，他站在走廊里，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比雪花更紛亂的，是他的萬千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