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搶老吳的軍火，就拿穩(wěn)了對方不能拿他們怎樣，老爺子背后有日本人撐腰，他老吳看似英美幫忙，其實不過是紙老虎一只，最多在租界報紙上免費發(fā)個頭條，假惺惺地表示一下支持，聽說老吳私下和法國人聯(lián)系，這就說明英美指不上了，病急亂投醫(yī)。他現(xiàn)在希望能拿那一車皮軍火裝備一個甲種師，豈不美哉......林少康想。

****

母親說男人的承諾就是空口白話，姐姐們說男人的話是最不可靠的，可這世上都是男人說得算，他就是不算話，自己又能怎么樣呢，她不奢望林少康從此能待自己好一點，只盼他好吃好喝養(yǎng)著自己，順便幫襯自家生意，那日子就好過了......秋怡想。

****

這家伙似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喝粥，一會兒說屋里悶氣，開窗戶又嫌外頭知了鬧騰，讓她關(guān)了窗戶拿扇子扇，還要她念故事給他聽，還讓她看看，打的怎么樣。

她也好奇，便小心地掀起被子，然后一點點掀開蓋著的紗布，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皮開肉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他聽見了，“開花了？”

半晌，聽見她嗯了一聲。

“你疼嗎？”她蹲在他面前，大大的眼睛里蒙了一層霧，這眼神讓他錯愕，面前浮現(xiàn)出一張遙遠(yuǎn)而熟悉的面孔，那個人也曾經(jīng)這樣愛憐的望著自己，從那以后，再沒有人這樣看過他，任他怎么作踐自己的身子都不會有人問他一句，你疼嗎。

“別走。”他喃喃地說。

秋怡一愣，“我不走。”

“別離開我。”他呻吟著伸出手在空中抓，她立刻握住，“我不離開。”

“媽媽。”他充滿迷戀地看著她，然后閉上了眼睛。他的手滾燙，原來是發(fā)燒了。

****

醫(yī)生囑咐過，發(fā)燒之后要吃這個小白藥片，一次一片，她把人弄醒喂了藥，可人迷迷糊糊不肯喝水，她怕藥片在嘴里卡著不肯下去就白吃了，便拿了幾個枕頭，把他上半身抬高墊起來，捏著下巴往里灌，他還是不肯張嘴，最后她坐在床邊，一只胳膊攬著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端著水杯，這姿勢倒像是母親哄孩子，“乖，聽話，喝水啊。”她柔聲哄勸。

這回嘴終于張開了，林少康聽話地喝了一大杯，然后幸福地往她懷里一拱，這回真的睡著了。

她不敢動，只能把那幾個枕頭擱在胳膊底下墊著，往床頭一靠，另一只空著的胳膊輕輕拍了拍懷里的人，他應(yīng)該是感覺舒適，腦袋在她懷里蹭了蹭，像只幸福安逸的大貓。

也許因為這樣，自己才會心軟，她一邊繼續(xù)拍著大貓，一邊回憶自打來到金甌花園，他都是怎么欺負(fù)自己的，可是想來想去，把她推到這一步的人不是林少康啊，他納了誰家的女兒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不是父親愛慕虛榮，她又何至于受別人的折磨。還有杜航來那天林少康的反應(yīng)也是情理之中，若她早跟杜航說清楚姨太太的身份，杜航就不會冒失的上門看她，林少康不會受刺激，自己也免去一場羞辱。一開始怕丟面子，結(jié)果反倒丟了更大的面子，這都是為人妾室的教訓(xùn)。

做妻子已是不易，做妾更加不容易，母親說，上輩子不修行，下輩子才會做女人。

她沒來過林少康的臥室，剛才光顧著伺候病人，也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會兒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擺著一個相框，她拿到眼前細(xì)看，那是一個年輕夫人，柔和恬淡的眉眼和林少康有幾分相像，又是擺在這個地方，便知是他的生母吳太太了。

聽管家說太太去世的時候他十歲，小時候督軍忙著打仗，把他丟給馬弁帶，后來督軍又有了許多女人，可以想象，這些女人為了討男人的好，也像模像樣地待他好，但都不是出于真心，他也不稀罕。

秋怡知道那滋味，母親待她們姐倆和大姐二姐就不一樣，客客氣氣，又透著疏遠(yuǎn)。

****

這一夜她幾乎沒合眼，前半夜給他不停地?fù)Q毛巾，后半夜錯了困頭反而睡不著了，而且男人最可惡的一點就是只要他自己舒服，絕對不考慮別人死活，她剛想活動一下酸疼的胳膊，他就會哼哼兩聲表示不滿，她只好一動不動，好容易熬到天邊大亮，小鳥飛來三兩只在草坪上啾啾鳴叫，林少康終于醒了。

****

后來林少康告訴她，他的生母是自己從城墻上跳下去的。

她想問為什么，可這不是她該問的，便保持沉默，這沉默讓他感覺安慰，他也不知為什么要同她講這些，也許，為的就是這份安慰吧。

到底年輕底子好，第二天晚上就不發(fā)燒了，傷口也在肉眼可見地慢慢愈合，晚上她要回自己房間，他不許，“我的東西都在那邊。”她找了個理由。

“那些瓶瓶罐罐都拿過來，”他態(tài)度堅決，“還有那條白睡衣，也帶過來。”

秋怡很早就發(fā)現(xiàn)他喜歡看自己穿白的，但不許出去穿，只給她買一堆白睡衣，穿給他一個人看。

這算是升一級了嗎，她看著繡兒把她的衣服和梳妝用品搬過來，很懷念一個人住時的清凈。“好像該吃藥了。”林少康打斷了她的思緒。

水有點燙，她放在嘴邊輕輕地吹著，小時候她生病，姐姐秋容就是這樣照顧自己的，想起這個同母的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一面，林少康從來沒提到過楊傳霖，要是他哪天來做客，是不是就可以跟他說說，把姐姐帶過來，兩姐妹可以見一面？隨即為這個荒唐的念頭感到可笑，她是什么人，秋容又是什么人，楊傳霖不過是林家一個狗腿子，縱然有機(jī)會到少帥家里做客，又怎么可能帶著姨太太？

“你想什么呢？”林少康看她目光專注，一會兒眼睛發(fā)亮，一會兒又黯淡下來，不知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她回過神，見他目光炯炯盯著自己，有些手足無措，“沒......我想我姐了。”

“哦，”他點點頭，換了個話題，“你以前上學(xué)的時候，有男同學(xué)給你寫過信嗎？”

她搖搖頭，“沒有啊。”

“你這么漂亮，怎么可能沒人打主意，”他擺弄著她裙擺上的一串水鉆掛飾，“你放心，我不會把外面女人領(lǐng)回家，結(jié)婚之前這里只有你一個。”

“這不是我該想的。”她羞澀而審慎地回答。

“我結(jié)婚以后，也會把你安排好。”

“謝謝少爺。”

她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讓他覺得一片誠心受到了辜負(fù)，不輕不重地掐了她小臉一把，“你不信我？”

“我信，”她回答，“你說的話我都信。”

或許是沒聽出她的敷衍，或許是不想再難為她，他沒再追問，“我說的是心里話，我爸那一大家子亂哄哄的，每次回去都心煩。”他推開勺子，“不吃了。”

****

她覺得林少康就象大仲馬小說里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天生血熱精力旺盛，這回一連十幾天出不去門，一定又要發(fā)幾場火。

卻又沒有，他只是要她陪在旁邊，一刻也不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