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中母親翹著小腳坐在沙發上,嘴里的瓜子皮和喋喋不休的訓導一齊往外飛,可訓導的內容此刻全都忘了,這時候應該說什么?什么話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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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死在沙場上,你愿意為我守節嗎?”
黑暗里,他的聲音聽上去不那么突兀,也許是剛剛有過親密關系的緣故,她幾乎是立刻就作出了反應:“愿意。”
他轉過臉看著她,眼神沉在夜色里,“知道什么叫守節嗎?”“永遠不嫁人。”那可是太好了,她巴不得......男人太可怕。
“我是少爺的人,一輩子都是。”她的臉沖著窗子,月光灑進來,小臉是稚嫩的堅定,仿佛已經做了寡婦一樣,他有些惱火,別人這個時候都會說,少帥您福大命大,子彈繞著跑的,等您回來陪我跳舞看電影......她叫自己少爺?還算懂事。
他掐滅煙頭,打算再好好教訓教訓她,這時走廊傳來電話鈴聲,他立刻麻利地下床,披上睡衣走出臥室,秋怡隱約聽到書房那邊他在和什么人通電話,說了沒幾句就回來了,仿佛很高興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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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林少康輕松愉快地哼著小曲走進浴室,出來時看見她還大模大樣躺在床上,頓覺不悅,這是準備來當少奶奶的嗎?
他一屁股坐在床邊,厚厚的床墊往下陷了一下,她睜開眼睛,看見男人一臉不滿地對她說:“給爺拿衣服。”
秋怡其實早就醒了,就是不想動。
這副嬌弱不勝的樣子任一個男人都不會無動于衷,他經驗豐富,看出這不是裝的,適才的不滿全化成了一腔愛憐,“你別動,我自己來。”他披上紫紅色的絲綢晨衣,笑嘻嘻地走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橫著抱在懷里。
他身材健碩,抱她就像抱個小孩子,這時門被輕輕敲了兩下,繡兒推著餐車走進來,后面跟著管家,今天的早餐更加豐盛,最上一層是只金黃油亮的烤雞,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老李回來啦?”他問管家。
管家親自把餐具一樣樣擺好,“回來啦,他說謝謝少爺,這回老娘后事辦完了,就一心伺候少爺,”頓了一下,“還有小姐。”
秋怡早已無地自容,她還穿著睡衣,兩只腳就那么光在外頭,可林少康力氣太大,她又不敢往外掙,只好拼命將小臉往他懷里藏,聽見他哈哈大笑,聲音在胸腔里震得嗡嗡響,“好,你去給大家發賞錢罷,一人五個大子兒。”
管家眉開眼笑地謝了賞,領著繡兒退了出去。
林少康終于得以低下頭,認真端詳懷里的小人兒,昨晚只依稀瞧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這會看清了細瓷般的臉蛋,不知是因為腫了還是撒嬌微微嘟著的小嘴,柔軟烏黑的頭發,整個人洋娃娃似的可愛又招人疼,便有些愛不釋手。
秋怡以為這下總該把她放下了,結果并沒有,他可以自己吃的同時喂她吃,手和嘴一起忙,還能抽空在她臉上身上揩個油,這頓飯實在是太熱鬧,令她應接不暇,一邊應付他的各種話題,一邊張嘴接肉,男人喜歡吃肉,想當然地認為她也喜歡。
“我吃不下了。”她可憐巴巴地求饒。
“昨晚上累著了,多吃點補補,要不然今晚上受不了。”他毫不留情地塞過來一筷子油汪汪的腿肉,“張嘴。”
今晚上......她欲哭無淚,心想爺您殺了我算了。
他吃的很快,風卷殘云一般,很快那只雞就剩下了個架子,她以為這頓飯終于結束了,沒想到他又端過來一碟奶油蛋糕,用銀勺挖了一勺送到她嘴邊,“飯后甜點。”
“我不喜歡吃蛋糕。”她怯怯地說。
“哪有女人不愛吃蛋糕的,”他根本不信,以為她是怕自己吃得多男人嫌棄,仍然執著地舉著勺子。
秋怡這一天都沒再吃東西,到了晚上肚子還漲得難受,繡兒給她送山楂茶的時候,看見林少康正在給小姐揉肚子,忍不住笑出了聲,林少康慍怒地瞪著她,卻不是真惱,“去去去,一邊樂去。”
繡兒行了個禮,真個跑了出去,長長的辮子在身后一甩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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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康待她也不是多好,只是喜歡做主,只要他在家,吃飯睡覺什么都要聽他的,秋怡愛干凈,摸完錢之后總要洗手,林少康用摸完錢的手給她剝橘子,也只能張開嘴接著。
細端詳他的長相,可以稱得上英俊二字,軍裝抬人,他骨架子長得就精神,穿上這身軍裝更是不得了,只是眼圈底下泛著一層淡淡的青,給整個人添了幾分邪氣。
“瞧什么?爺不辱沒你罷?”
她被灼灼的目光看得紅了臉,他親吻她,和她有著最親密的關系,又生得那樣英俊.....她的心砰砰跳著,自己感覺不到,眼神中已經多了幾分初為人婦的媚意,“少爺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他滿意地笑了,露出白白的齊整的牙,像一只精干而貪婪的野獸,他盯著懷里的女孩看了一會兒,眼里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掏出一盒東西放在桌子上。
“每天吃一片,這個......”他停頓了一下,“能讓你不會懷上孩子。”
什么東西像潮水一樣慢慢地從她身體里退了出去,秋怡發現自己很厲害,可以在瞬間變得清醒,她想起來了,母親說過,管家也委婉地透露過,自己絕不可以在少奶奶進門之前懷上孩子,不光是自己,他在外面的女人,都是這個規矩。
當年督軍也是這么做的,所有的男人都是這樣做的。
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可這會兒,不知怎的有點不舒服,他放開她,走到衣柜前,借著穿衣服在落地鏡里觀察,只見她若無其事地打開藥盒,拿出一粒白色的小藥丸仰頭吞下,松了口氣,心想養在家里的女人就是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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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要出去?”她輕柔地為他披上軍裝披風,這使他看上去更加英武逼人。
“梁公來天津了,我去見他,”他摸了一把滑膩的臉頰,“晚上不許先睡,等我回來。”
她羞澀地低了頭,他的軟語溫存是她從未體驗過的,也給過她從未有過的歡喜,可這一切都是泡沫,她告訴自己,這一切總會有消失的一天,你絕對不可以愛上他。
她學著母親的樣子,小手有意無意地在他胸口輕輕按了一下,“我等你回來。”
他覺得被她碰過的地方熱乎乎的,在她臉上親了又親,戀戀不舍地同她告別,腳步輕飄飄地如在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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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師曉是不能不見的,這個人是父親的好兄弟,更是自己的心腹和老師。和父親他們不一樣,此人曾經留學日本,是為數不多受過正規軍師教育的幕僚之一,梁參謀長不僅精明干練胸有韜略,長得也精神,平時總是一身利落的長衫,儼然一位斯文儒將,人說相由心生,林少康就喜歡和長得漂亮的人來往,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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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梁師曉就給他出主意,讓他給新開設的兩家演武堂當名義校長,“我能教什么?”他啞然失笑。
梁師曉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他的眼睛立刻瞪圓了,自此兩家演武堂出來的人都是他名義上的學生,也是他的人,父親對他這種培植自己勢力的做法睜一眼閉一眼,一年前日本偷襲天津,那只是一次小規模試探,林少康當時負責天津臨時布防,在梁師曉的指點下,他只用三千警力把個天津城守得水桶一般,一戰成名的林家少帥,在江湖上就有了姓名。
只是這個梁師曉有點煩,總是好講大道理,兩人在一塊的時候不論做什么事,最后總是能給他歸結出一篇為人處世的文章,恨不得讓他每時每刻有所進益,賭博的時候輸了怎樣贏了怎樣,叫堂子也要有領悟,所以每次他和梁師曉見面的時候都是痛并快樂,一方面覺得這人確實肚里有貨,另一方面感覺多了個爹。
親爹都沒這么煩。
他以為,這次新納了個姨太太的事情也要拿出來教育他一番,不過梁師曉并沒有,也許他還不知道,兩人就東北目前的局勢交換了一些看法,俄國人在北邊總是不肯安分,日本人也是一樣,兩者都向林家頻頻示好,許以槍炮等利益。
“擱你是大帥,你怎么辦?”
“我呀,可比不了我爹,一個肉包子耍兩條狗,誰也沒他壞。”
“將來可就看你了。”梁師曉瞇著眼睛,打量著自己這位得意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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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督軍是打小的兄弟,后來考取了官辦留學生,督軍七個兒子中,只有老大林少康是他一見就喜歡的。
這小子也長大啦,他看著林少康和故人肖似的眉眼,心中感慨萬千,督軍說過,這個兒子和別的小崽子不一樣,老大,擱在過去都是當太子的材料。
就是有一點隨他親爹,好色。“聽說四格格去了漢口?”他試探著問。
“誰知道她。”林少康漫不經心地嘴里扔了粒虎皮花生,見他這個樣子,梁師曉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