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知堂并非一介堂屋,而是位于黎山山脈,群山溝壑,峽谷谷底間隱匿著的小村落,村樓周圍布置的奇門八卦還是當年攻打山寨時留下的,為保村落不受外人侵擾。
那年正值隆冬,嚴寒非常,孟曦領命圍剿黎山匪寇,大雪封山,寸步難行,匪寇依托有利地形,久攻不下,孟曦見如此拖延下去討不到任何好處,便佯裝被俘,打入敵人內部,打算與菘藍里應外合。可進入山寨才知道什么是生逢亂世,被逼梁山。這里有孤寡老人,有啼哭嬰兒,有柔弱婦女,卻都在這個寨子里體現出一片祥和。
匪寇并未拿她與手下如何,不過將他們分別關在屋子里,有送飯的老人告訴她,寨子里的人,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逃難人,因受不了戰亂紛爭,受不了地主官員沆瀣一氣,受不了奸佞小人為虎作倀,為了自保,逼不得已落草為寇。
占著土匪的名義,無人敢來欺辱,那些官兵也上不來,他們依托著黎山而活,也未曾殺人放火,卻不知漢中怎得就那么容不得,竟派軍隊前來圍剿,想來怕也呆不長久。
一番言語下來,孟曦早已改變注意,卻不知此時菘藍已帶人暗中潛入,趁夜色遮蔽,打殺進寨。孟曦見屋外火光搖動,心知不好,急急明令收兵。雖說孟曦的軍隊平日里明令不許傷及老弱婦孺,但仍舊重傷幾名晚間值守之人。
全寨子都被吵鬧聲驚醒了,拿著菜刀鋤頭鐮刀出來助陣,正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遠處傳來少年與老頭的爭執聲。
“快點兒,快點兒...”
“你等會兒,衣服還沒穿好呢...”
沖出來個小老頭,一邊系著衣帶一邊定睛往四周看,笑嘻嘻道:“喲,挺熱鬧啊。”這老頭瘦骨嶙峋,留著小山羊胡子,一身寬衣寬袖,像是仙風道骨云游在外專門替人摸骨算命的江湖術士。
而在孟曦的認知里,江湖術士等同于混吃混喝的騙子,偏在別人的地盤,也不好出面質疑。
幾名壯年將受傷的人用板車拉過來,與老頭同行的少年催促道:“你快看看呀。”
“這是咋啦。”老頭問道。
周遭的人群此起彼伏,應聲回道:“都是他們,他們闖寨子。”
“得,得,得......吵得我耳朵都快聾了,先讓我看看人傷哪了。”說著查看傷員傷勢,探頭探腦片刻的功夫便算看完了,隨即對身后的少年說了句什么,少年便從懷中掏出一半掌大的小瓷瓶遞給他,他一人一顆喂其服下,接著對著少年道:“都是些外傷,接下來交給你了。”
那少年不過十一二歲,讓他負責這些重傷之人,未免太過兒戲,孟曦越發覺得那老頭不靠譜。
話剛說完便踱著步子,來到孟曦一眾跟前,菘藍拔劍上前攔住他的靠近,他見劍光出鞘,往后一縮便不再上前,轉而問道:“你們誰呀?”
寨子眾人見菘藍又拔出劍來,一個個愈加義憤填膺。
“這幫奸佞的官兵,他們想收繳我們的寨子,趕他們出去......趕他們出去......”
菘藍帶過來的人見勢將孟曦護在圈內,一個個也寶刀出鞘。孟曦意識到再不控制,這個寨子就真的完了,于是走出防護圈,即便那山羊胡老頭子再不靠譜也答道:“我們奉漢中王旨意圍剿黎山山匪,我是鐵面戰神的手下,叫孟長安。”
孟曦為了混入山寨早把面具扔了,現實是除了菘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隨口胡編亂造了個名字。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山羊胡老頭子一聽,眼神也是一亮,有些不信,問道:“你們是漢中軍,臨安公主孟若的人?”
孟曦微微一笑算是作答,實在不想自貶身份,說是那女子的手下。繞過這個問題孟曦告訴在場所有人,鐵面神已經改變主意,不再繼續圍剿,以后漢中也不會再有任何軍隊官兵前來圍剿。
不過黎山山寨也不能再叫山寨,必須換個名字。思慮前后眾人商議便叫草知堂。后來孟曦才知道,洛珩以前行醫之時曾開過一個藥館,便叫草知堂。
眾人皆聽過鐵面戰神的威名,這些人來自三國四洲,卻偏偏皆同意來漢中安身,不過就是認定有鐵面戰神在,任誰也攻不破漢中,只有在漢中最為穩妥,可免去顛沛流離之苦。
故他們一聽是漢中軍,怒氣便減了一半,加之孟曦巧舌如簧的允諾眾人,不責罰,不怪罪,任草知堂隱蔽于世,這才有講和之勢。
此后孟曦在戰場上,凡是遇見遺孤也好,遇見孤寡也好,皆派人送來這里,而草知堂也有一些壯年見身家已有著落,或者青年到了年歲,便主動請纓要跟隨孟曦從軍的,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菘藍他們傷了人,孟曦自知理虧,在草知堂整改和布防那幾日,跟隨村子里人的引薦便去到那山羊胡老頭子家。
草屋不大,格局樣式在村子里隨處可見,不同的是外面曬著許多各式各樣的藥草,聞著味兒便能找到。
屋內外堂中臨時用桌椅平湊出簡易的臥榻,躺著兩個傷患,這兩個好的慢些,其余傷不重的、差不多治愈的都回家養治了。
屋內的少年獨自忙前忙后,替二人重新換完紗布,這才遲遲發現有人到訪。
此刻才看清,少年大致十一二歲,膚色雪白,長得眉清目秀,額間似乎點著一筆朱砂,更顯秀氣,絲毫不像這山中之人,倒更像是來自富貴人家一般,說話間眉目輾轉,仔細看來,赫然發現這額間朱砂,竟是天生天長,令孟曦驚奇不已。
“你叫什么名字。”
“小豆子”。
大抵是幼年時期女孩總比男孩個頭長得快,加之孟曦比他大幾歲,更加顯得比他高上許多。尤其少年那晚見到孟曦年紀輕輕便已領兵打仗,敬佩感便油然而生。便不似對待老頭子那般隨意,反而有些靦腆的回答著孟曦。
“小豆子...”孟曦“噗呲”一聲笑出聲來,這名字與他也太過格格不入了,鑒于崖香和菘藍都是她改的名字,便毛遂自薦到:“不如我幫你改個名字吧......”
話還沒說完,少年剛想回應,后堂傳出斷斷續續的辱罵聲:“誰呀,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
話畢,人已怒氣沖沖來到前堂,定住身子剛往外看,一個愣神往后縮了一縮,孟曦瞅著他目光所及之處,原是菘藍,不由笑得更歡,看來他是怕了菘藍了。
不過不怪他怕菘藍,軍營里上上下下誰不怕菘藍,倒不是菘藍長得可怕,相反她清秀脫俗,活脫脫畫上下來的謫仙般的人物,不過就是冷面一些,營里要說誰不怒自威,菘藍排第二,孟曦也不敢稱第一。
“你們來干嘛?”本能反應倒是挺誠實,嘴巴卻屬犟鴨子的,語氣很是欠揍。
“我們來看看傷患。”孟曦答。
“傷患?看好了?看好了就走吧。”說完老頭便往外趕人:“走,走,走......”
菘藍見其動手動腳,難說話的緊,二話不說將其撂倒在地,哪知這老頭不僅是屬鴨子的還是屬驢的,躺在地上便不起了,開始撒潑打滾,嘴里直嚷嚷:“欸呦喂,殺人了......”
看得孟曦一臉尷尬,人家畢竟算是長者,被菘藍這么一摔也著實冤枉,于是想上前道個歉,開口道:“大爺,......”
哪知這人突然從地上乍起,似是怒氣沖冠,大罵道:“你叫誰大爺呢,叫誰大爺呢,小姑娘家家的,嘴里那么沒口德呢,誰是你大爺......”
罵罵咧咧間,孟曦猛然間注意到,這“老頭”除去留著山羊胡子以外,臉上倒真是沒有皺褶的。
這時菘藍又想將劍架在人家脖子上,可這小胡子約莫是真的生氣了,仍舊不依不饒,還硬是把脖子往劍上湊:“來,來,來,朝這兒砍......”
也倒是流氓也怕遇著橫的,菘藍一時間沒了注意,愣在原地,這劍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誰讓你留著小胡子,還一股子仙風道骨的模樣,任誰都會把你當成大爺的。”孟曦當時也不過是個小孩兒,語調稍稍柔和些,便覺得有些孩子味兒的委屈巴巴,兩手一攤,還真有一種錯怪她的感覺。
小胡子當即停止了撒潑,滯住的瞬間,彷佛在思考,是不是他的錯。只聽耳邊傳來小豆子“噗呲”一聲,緊接著“呵呵呵呵......”笑開了。
除了“小胡子”本人,眾人皆是一愣,隨即也是一陣癡笑,連萬年不變冰山臉的菘藍也靦腆一笑,將劍利落收起,如同雪山上的雪蓮清冷孤傲卻搖曳生姿,明艷動人。
“小胡子,所以你到底多大呀?小胡子,小胡子......”
孟曦一連叫他兩聲,都未曾聽見。
那“小胡子”直愣愣的看著菘藍的方向,半響才反應過來:“什么,你說什么?”
“我問你多大,好決定稱呼你什么,是大爺呀,還是大叔呢。”孟曦調侃道。
“別,你大哥我今年二十有六。”語氣一揚,炫耀的意味十足:“神醫洛珩聽說過吧,正是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