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大雨才堪堪停歇，只是依然會有細雨朦朧，被風吹著斜斜而下。
屋中已經亮起了燈光，李嬸在廚房中洗摘著蔬菜，而許溫玉則拉著小德子去為幾位遠道而來的小朋友收拾屋子。
今晚，蘇繡他們要在李嬸家過夜，而不是去往秦林的老家。
秦林站在門口處，手中舉著一柄青墨色的油紙傘，精巧細膩的傘柄處刻有幾處雕花，讓人握起來極其舒服。
小雨淡漠，映照著遠天處逐漸降落的日辰，在空中閃現出朦朧光色。輕風緩緩吹過，帶有細微的呼哨與晚間的清爽涼意，四處穿蕩。
遠處傳來鳥雀的鳴叫聲，在山中林木間時隱時現，樹枝搖動，嘩嘩作響。
淺灰色的云層也已經緩緩消散，流出些微的紅霞，散落滿天，浮光搖塵。
秦景立在門口，對秦林招手示意，舉著雨傘緩緩走上歸途。
秦林揮手向蘇繡等人告別，他需要先回家一趟，在那邊還有許多事需要處理一下。
“路上小心。”蘇繡在后面喊道。
秦林舉了舉傘，示意曉得，隨后跟著秦景緩緩離去。
走在有些泥濘的小路上，秦景四處望了望，然后低頭對秦林小聲說道：“我看那小姑娘對你有些意思阿，怎么樣，成不成？”
秦林撓了撓頭，有些無奈的回道：“大哥，我才多大阿，我還是個孩子好不好，你跟我說這些真的好嗎？”
“年紀小怎么了，戀愛需要從小抓起，現在不都倡導自由戀愛嗎，年紀不能成為年輕人追尋自由的阻礙。”
“我又不是你，過了二十多還找不到對象。”秦林小聲嘀咕。
秦景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與周遭陰暗的環境融為一體，他有些咬牙切齒起來，但隨即卻也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很快便癟了下來，弱聲弱氣毫無精氣的反抗道：“總會有的...大概吧...”
秦林抬起頭來，神情怪異，他望著秦景的側臉，一時無言。
兩人就這樣沉默的趕路，去往不遠處的老家。
過了許久，秦林才緩緩說道，聲音不大，但卻讓秦景打了一個哆嗦，莫名詫異。
“大哥，過了這么久，你還是忘不了清清姐嗎？”
秦景停下腳步，眼神詫異，隨后很認真的上上下下打量著秦林，像是再看一個陌生人。
他們是有一兩年沒有見了，所以在許溫玉家第一眼看到秦林時他也是有些驚異，差點便認不出來了。身體上的變化并不算大，可著心智內表的變化，卻讓他覺得這個在家中深受喜愛的小弟有些陌生。
像是在面對一個陌生人。
秦林則別過頭去，眼神晦暗，但在下一刻卻重新恢復天真純凈的樣子，他有些不明所以的轉過頭去，與秦景對視。
“聽我李嬸說的...”
秦景摸了摸頭，有些無奈的同時卻又松了一口氣，他到最后也說不清自己心中那一剎那的感情變化到底是什么。
“你李嬸瞎說的，你聽聽就好了，可千萬別跟別人說，不然你大哥我以后想找媳婦可就更難了。”秦景有些無奈的回道。
秦林默然無語，只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秦景卻未曾在意，而是摸了摸秦林的小腦袋，笑著說道：“你清清姐阿，肯定是會回來的，到時候，我就把她娶回家當媳婦，哈哈，不過之后你可就得叫嫂子了。”
秦林側目，盯著秦景的臉，一時半刻竟都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隨后再次垂下頭去，眼神黯淡。
原來這世上，不只有我一人在此等候，只為一人回首。
只是我愚蠢的哥哥阿，你要等的那個人，是永遠都不可能回來的，因為她現在，已經快要死了。
秦林搖晃著腦袋，頭痛的像是要炸裂一般，他猛地蹲下，抱頭不語，油紙傘掉落一旁，在路上打著旋的繞行，一圈圈，一圈圈，始終是在原地，未曾走出絲毫。
秦景一愣，隨后蹲下身來，面色焦急，輕輕的拍打著秦林的后背，將雨傘高居，以抵擋細微的雨絲。
天空之中閃過一絲白光，隨后驚雷炸響，轟然震動。
秦林雙眼無神，過了片刻才緩過神來，他晃了晃腦袋，有些失神恍惚的看著天地之間的景象，一時無言。
清清姐會死？我，我怎么會知道？
我...為什么會知道清清姐會死....為什么？
她不是一直生活在美國嗎？
秦林突然揮拳猛砸額頭，這個舉動把一旁的秦景嚇了一跳，連忙阻止，他有些驚疑不定的喊道：“停下停下，別亂動，別亂動，沒事的，沒事的。”
也不知道到了最后是安慰秦林，還是安慰自己。
秦林驀然松開雙手，停下動作，愣愣失神的盯著秦景，過了半晌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秦景連忙抱住秦林，將其擁入懷中，隨后抱著連奔帶跑的朝不遠處沖去。
屬于他的那柄油紙傘被丟在一旁，被風吹著打旋，隨后與原本屬于秦林的那一柄油紙傘砰然碰撞，兩者相抵，再次分開。
秦景是抱著秦林沖擊院子的，原本坐在門口沖遠處觀望的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連忙起身，驚疑不定的看著狼狽不堪的秦景，與被他抱在懷中的秦林。
“怎么了，怎么了？”老人聲音之中帶有一絲驚異與焦急。
“贊兒可能是丟魂了！”秦景將秦林抱入屋中，也顧不得長幼尊卑，頭也不回的喊道。
“怎么回事？！”有一位年邁的婦人從內屋沖出，驚疑不定的看著氣喘吁吁的秦景將一個瘦小的孩子放在火炕之上。
“剛剛，剛剛有一道震雷...”秦景坐在炕邊，氣喘吁吁的說道，他渾身的衣物都濕了大半，卻也來不及換下，只能對緊盯著他的兩人說道。
“是給嚇著啦？”老婦人有些驚魂未定的說道，一邊拍著胸口一邊看向躺在火炕上面無人色的秦林。
一旁的老人遠遠的看了秦林一眼，隨后面沉如水，他沉思片刻后對在一旁焦急的老婦人喊道：“別轉了，別轉了，轉有啥子個法嘛！”
“可這該如何是好！？娃娃要是有個好歹我咋地個向媛子交代！”老婦人不甘示弱的抬頭喊道。
“秦景，你快去隔壁的宋君家，去把她老人家請過來，讓她看看。”
秦景聞言披上一件外衣，便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兩位年過六旬的老人在一旁關切的看著面色蒼白的秦林，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了焦急之色。
“贊兒阿，你可千萬別有個好歹..”一旁的老婦人又開始了念叨。
老人有些煩躁的從一旁走開，去了別屋，片刻后便領著兩個青年男女走了出來。
“秦玉，你看看你弟弟....”老婦人抬頭看到是自己的二孫子，便連忙喊道。
剛剛二十出頭的秦玉連忙上前，看著縮在被窩里瑟瑟發抖的秦林，有些驚疑不定。
秦景從屋外中又奔了回來，他的身后跟著一個同樣有些瘦弱的老婦人，只是面頰飽滿，充滿紅光。
“老姐姐阿，你快來看看，我家贊兒是咋啦！莫不是被驚著了？”
原名叫做宋君行的老嫗佝僂著身子走到炕邊，凝神望去，面色便一下子就陰了下來，她伸出有些瘦小的手往秦林頭上放了放，發現并沒有發燒，這讓她的神情越發難看起來。
這位在清水山上赫赫有名被人尊敬敬仰的宋神婆有些吃不準了，只是她依然沉著片刻，面上稍稍有些緩和。
“你們..先出去..我先給贊兒看一看。”老嫗干枯沙啞的聲音響起，里面竟充滿了怪異。
原本在一旁觀望的幾人聞訊聚在一起，老婦人神情有些激動，連忙領著眾人走了出去，只有那位看起來有些儒雅端正的老人還有些遲疑不定。
他可是從來都不信這一套妖魔鬼怪和跳大神的。
哪怕這位老神婆在附近是飽有盛名，可隱藏在這種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虛名之下的真實....他可是知道的太清楚了。
所以他不敢信。
一個在年輕時行徑放蕩不堪，性情更是惡劣的女子到了晚年竟會成為一個受到神明庇護的老神棍。
這讓人怎么接受？
老人最終還是對神明懷有一絲敬仰，所以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哪個陰沉不定的老嫗，退了出去。
老嫗見眾人離開，才輕呼出一口氣，以她那雙有些昏黃的老眼緊緊盯著緊裹住被子，似乎遍體生寒的秦林。
“諸神庇佑，妖邪退散.....”她開始嘀嘀咕咕的低聲念誦起來，聲音逐漸加快，手舞擺動。
秦林就這么看著眼前這個疑似是中了邪的老婆子，并沒有說話。
只是在片刻后，他才緩緩的說出了第一句話。
“若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么我可否問一問，這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
老婆子驀然停下，無神的雙眼略帶疑似疑惑，看向已經做起的秦林，嘴里已然在念念叨叨，只是面色卻涌起一絲喜意。
秦林面色忽然猙獰，他低聲嗤笑道：“我干你娘的神明。”
屋外，風雨聲之大震，似是天神在發出怒吼，震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