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越來越混亂，哭喊聲，哀嚎聲，尖叫聲混成一片，震顫著銀離的耳膜。

這揪心的一幕充斥著煙羅的瞳孔，她下意識地去抓身邊的人，想要從殘忍的現實中尋得一絲安慰，猛然想到身邊的人并不是十安，她側頭看到銀離如若寒霜一般的臉，銀袍下青筋畢露的手。

天界不得在人間對凡人使用仙法，這是上萬年前天界和人界始祖之間定下的契約。煙羅知道這個約定，這個約定寫在司法神殿的柱子上面，也寫在天界之規的錦卷上，同時還牢牢刻在銀離的心里。

違者，天鞭加身。

“誰能救救我的孩子？誰能救救我的孩子”

一個男人渾身是血，看樣子剛剛從混亂之中奔逃出來，抱著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跪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天神啊，求你睜開眼看看吧，救救我們吧。”他不停地對著天空祈禱著，身邊卻傳來女孩子越發急促的呼吸聲，明顯是染了瘟疫，本來可能不會這么嚴重，但是人群的擁擠加劇了她的呼吸困難，直接導致了昏迷。

煙羅起身跑過去，將隨身帶著的花清給那女孩子喝了，然后輕輕拍打女孩子的背部，沒多大一會兒，女孩的呼吸便不那么急促了，憋得通紅的臉也漸漸恢復正常顏色。那男人跪在地上不住地向她磕頭，說她是天女下凡，救苦救難的女菩薩。

煙羅急忙擺手解釋說，喂下去的東西只是緩和了她的癥狀而已，并不能治愈。那男人還是不住地感謝著她，這時遠處混亂的人群突然傳來一片哀嚎，地上濺起飄揚的塵土，只見剛剛所有拼的你死我活的人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人群的正上空立著一個穿著銀袍的男子，渾身華光流轉，容貌是人間少有的俊美，宛若天神降臨一般。這一幕驚訝了地上的所有人，人們也顧不得身上的傷痛了，連忙爬起來跪在地上，祈求天神救他們脫離苦海，祈求天神將世間橫行的瘟疫驅趕走。

守城的士兵看見這一幕也驚得呆了去，放下手中正要撒下去消毒的石灰粉，在城墻上跪了下來，跟下面的百姓一起祈禱。

煙羅吃驚地看著銀離散掉了千年法力，將地上所有染病之人身上的黑氣都壓了下去，那些沒有受傷的病人立馬便覺得身上輕快了不少，在地上極為認真地磕著頭感謝銀離，感謝上天顯靈，感謝神仙收走了瘟疫。

地上除了跪著的人以外，還躺著許多人，并不是被仙法掀翻的，而是已經死亡再也不會起來跪求天神了。

那個對煙羅叩謝的男人吃驚地看著場中的俊美男人，明明剛剛還在自己的前方，與面前的女子一起，那這女子也必定是神仙無疑了，立馬更為瘋狂地對著煙羅磕頭，“多謝女神仙，多謝神仙救我女兒！”

人群中一邊跪拜一邊大聲高呼，“天神顯靈了！”

“天神顯靈了！”

“天神來救我們了！”

震耳欲聾的聲音將銀離包裹在其中，然而他心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自豪感，反而充斥著自責和愧疚。

“求天神把城門打開，讓我們出去吧。”

“求天神打開城門，讓我們自謀生路去吧。”

守城的官兵呆呆地看著中央那抹銀色的身影，清風從他身邊飄過，輕撫那人的銀袍和墨發。只待而他一聲令下，他便下去將城門打開，放蹲守了許多天的百姓去往他國。

下面的跪拜的聲音仍然聽得真切，可是那抹銀色的身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消失在了眾人的眼前。

跪地叩謝的男子慌忙回頭，剛剛穿著紫衣的仙女也不見了，他急忙大呼，“真的是天神下凡了，天神顯靈了啊！”

一遍又一遍懇求打開城門的聲音慢慢地弱了下去，人們互相觀望著，混戰的狀態結束了，可是他們還要生活，還要吃東西，即便天神制止了他們互相傷害，治好了瘟疫，可是現在他們去哪里找東西吃呢？

家鄉已經光禿禿一片了，甚至連樹皮都被掰下來煮了吃了，更不用說地里的野菜了，天神明明都現身了，為什么不滿足他們的祈求呢？難道天神是為了滿足凡人的訴求而顯靈的嗎？

沒有人能回答，或許這個問題本身沒有答案，更或許這個問題本身就是錯誤的。

城門開不得，煙羅剛到這里便知道，開了城門只會讓瘟疫傳染的更廣，死更多的人。

瘟疫是瘟神制造出來的，除非把跑出來的瘟疫蒼龍給鎖回鎖瘟盒里，凡間殘留的黑氣自然而然消散，只有那樣，瘟疫才會好。

瘟疫沒有解藥，天上的神仙在凡間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盡力延緩凡人的死亡。銀離深知這一點，他回應不了凡人的訴求，他違反天規，阻止凡人自相殘殺也是為此。

當務之急，必須盡快找出蒼龍的藏身之地。銀離的腦海里不斷浮現出凡人自相殘殺的場面，茶褐色的眸子里面結了一層寒冰，隱隱透露著殺意。

煙羅跟在銀離的后面默不作聲，她跟著他從始至終目睹了所發生的一切，除了救人，便一直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沒有問他問題，沒有指責，沒有催促，甚至連害怕也不曾有。

在昨天那個夜晚的很多個時候，銀離都以為她會問自己打算怎么做，要救人嗎？

在今天暴亂發生的時候，甚至是那個男人抱著女兒跪在他們不遠處向天神祈禱的時候，他在等煙羅質問他，身為天神，為什么不救人，救人難道不是自己的職責所在嗎？

可是她都出乎意料地沉默著。

銀離生命中有太多次別人依賴于他，向他求救，征詢他的意見的經歷了，就仿佛他無所不能一樣。

受眾人所望，他一直以來，也自然而然地擔負著無所不能的責任。對，他是上神，他是萬年來難得一遇的奇才，他就應該無所不能。

銀離突然間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問道：“你難道沒有問題要問我嗎？”

煙羅立馬接道：“問你什么問題？問你為何不救人，為何不開城門？”

銀離點了點頭默認，煙羅認真地回答道：“你是神。”然后她頓了一下，銀離眼中的光一瞬間暗了下去，她的下一句便是你做的都是對的。

“你會有你的判斷和選擇，但你不是萬能的，無法滿足所有人的所求。”

明明不是表揚的話，銀離眸中的光卻一下子亮了起來，他心底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他看著面前的女子，張揚明艷的紫衣，明媚的臉龐，像是一朵肆意盛開于野外的艷麗的花。

煙羅，銀離在心底默念了這個名字。

至少這個世界上，有那么一個人理解天神不是無所不能的，天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