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點著一只矮小的白色蠟燭，村醫抱著被子獨自蜷縮在一張狹小的床上。

人們沖進來就看到這一幕，村醫的妻子和兒子驚恐地睜著眼睛看著闖入他們家中的村民，憤怒一瞬間平息了下去，不少人撲騰一聲跪在了村醫的床前，求他去自己家里看自己的親人一眼。

村醫猛地掐了自己一把，鎮定地說道：“你們不要堵在這里，趕緊去城里面找城里的大夫看病，我一個赤腳醫生，醫術淺薄，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大家。”

白天那個彪悍的女人此刻已經是頭發散亂，見苦苦哀求毫無用處，便站起身將村醫從床上直接拖到了地上，一邊哭喊道：“你有沒有辦法都去我家看一眼吧。”

村醫跌坐在地上看著有些陷入癲狂的女人，他白天見過她，現在只覺得她拉著他胳膊的手隔著袖子都傳來滾燙的溫度。他想起躺在床上的她丈夫，然后沖她搖了搖頭。

那女人見他搖頭，失望和恨意一股腦涌上頭去，一巴掌拍在了村醫身上，將村醫打得一個趔趄，隨后像是決定了什么一般，抓著村醫的衣服道：“你看看我的兩個孩子吧，都在床上發著高燒，昏迷不醒，我求你，求你去看看他們吧，我求求你了。”說著在地上猛地對他磕起頭來。

村醫看了妻子和孩子一眼，然后跟著那胖女人去了，毫無意外，完全是一模一樣的癥狀。兩個孩子大的有五六歲，小的只有三四歲，一樣的面色潮紅，額頭滾燙。

他指揮著那胖女人去井臺邊打來涼水，把布浸濕，擦拭小孩子的身體，兩個人一遍又一遍，忙活到雞打鳴，孩子身體的溫度終于退了下去，呼吸也漸趨平緩。他走進另外一張床上，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無視胖女人期待的眼神，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

村醫的妻子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著他走來，問道：“怎么樣了？”

村醫搖了搖頭，滿面憔悴，他覺得這個事情應該報官，于是一頭扎進藥屋里面，想要將事情的原委寫出來讓官府管控。

還未完成，院子外傳來了嘈雜的人生，幾個衙役闖了進來，大聲叫嚷道：“誰是丁言真？”

村醫走出，問道：“怎么了？”

一個頭頭模樣的人指揮著另外兩人一把將他拿下，“說村中的人染了瘟疫，是不是你說的？”

村醫眼睛亮了起來，大聲叫道：“村中的確是瘟疫，望官府明察，及時控制啊”。

那個衙役頭目，雙眼一瞪，罵道：“你這行醫的，不修醫德就罷了，反倒造謠生事，危言聳聽，蠱惑人心，給我帶走，去牢里好好想想話能不能亂說。”

村醫的妻子上前哀求那衙役，被一把推開了。

幾個衙役押著村醫從村里面最大的路上走過，一邊敲著鑼一邊吆喊道：“大家出來看啊，這個丁言真散播瘟疫的謠言，已經被抓了起來，大家不要受他蠱惑。初春之際，風寒多發，大家只是害了風寒而已，并不是什么怪病，多多穿衣注意保暖。”

村醫被堵上了嘴巴，一路被拖拽著從村中走過，然后關進了縣中的監獄。

幾個獄卒圍坐在桌子邊上，喝著酒閑聊，一個獄卒指了指滿身是傷的村醫道：“這人新進來的是啊，以前沒見過，犯了什么事啊，打成這樣。”

對面的獄卒吃了一口花生米，道：“造謠唄，說什么柳岸村有瘟疫傳播。”

問話的獄卒的一聽，猛地直起身來，問道：“柳岸村的人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啊?總不能毫無根據心口胡謅吧。”

另一個獄卒道：“哎，你不知道，這世界上信口胡謅的人多了去了”，說著伸手指了一下蜷縮在墻角的村醫接著道：“他啊，還是醫生呢，自己醫術不行也就算了，非把村里人得的風寒說成是瘟疫，這年頭啊，真的是什么人都有，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那個獄卒接著問道：“那村里面人的風寒嚴重嗎？”

對面的人接道:“又沒有人死，能嚴重到哪里去，再說風寒又不是說好就好的，天氣暖和了就好了，跟瘟疫有什么關系，真是造謠也不過腦子。”

幾個人嬉笑著，又聊起了別的事情。

村醫看著灰暗的土墻，地上臟兮兮的稻草，內心一遍又一遍地祈禱：“希望我是錯的，希望我是錯的，希望我是錯的。說我造謠我也認了。”

黑漆漆的上方滴了一滴水下來，他伸手抹掉，下意識地抬手探了一下額頭，悲從心來。

“就是瘟疫啊，就是瘟疫”，村醫的內心咆哮叫喊著，他瘋了一般跑到上著鎖的獄門邊，沖著獄卒叫道：“村里面就是瘟疫啊，我發燒了！我發燒了，我發燒了啊！”

獄卒的頭頭罵道：“你發燒了就發燒了，在這嚷嚷什么，不知道這是哪嗎？”見那村醫還在瘋狂地嚷嚷，一鞭子抽在了門上。

“這人怕不是瘋了，都胡言亂語起來了”，說著，幾個獄卒又開始喝酒。

柳岸村里，許多村民聽了官府的通報，對村醫一家異常憤怒，但是村醫家中只有孤兒寡母，便沒有上門找事，只在明里暗里地說他們一家人心懷鬼胎，見不得村里的人好。

然而，很快地，這種話沒有了。

短短三天，村中接連死了八個青壯年，都是一樣的癥狀，先是發燒，咳嗽，接著便喘不上氣來了，有的甚至藥都沒來得及喝下去，便去了。

村中的人驚恐不已，因為幾乎每家每戶都有發燒的，很多人家關上了大門，足不出戶，企圖把這種病隔離在外面。

可是，更糟糕的事情來了，本來一家中可能只有一個人得病，關門閉戶導致一家老小都染上了病。

情況越來越嚴重，還能下地行走的村民也顧不得其他了，紛紛涌向村郊的城隍廟燒香拜佛，祈求上天保佑柳岸村和家中親人，將這種怪病驅趕走。

一個念頭在村里的人心中升起，是瘟疫，這就是瘟疫，那個村醫說的是真的，瘟疫會傳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