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在附近找了家飯館，隨意點了些飯菜，填飽肚子。商議著夜晚潛入天尊院中，尋查探訪其中的異常。

等到夕陽西下，余暉漸落，夜幕降臨，天尊院的山門也隨著大地的沉睡，緩緩關上厚重的大門。

柳下河帶著宋青青跳上院墻，伏在墻頭，觀察院落中的變化。只聽得蟲鳴之聲不絕于耳，院內仍有道人走動。

估算著時間，柳下河突然對宋青青道：“青青，這天禪道人若真的做了強擄民女的勾當，院內恐怕不少人是他的同伙，為了把他們一網打盡，你趕緊回去搬救兵，先把這里圍起來。”

“不要——我不去。”宋青青皺眉道。

“天尊院人多眼雜，這其中恐怕有密室，到時候如果我們進去，驚動了其他人，萬一別的地方還有罪惡巢穴呢，萬一有人帶著擄來的民女跑了呢？那萬一其中就有小南呢？夜黑風高，跑掉了還怎么找？”

“你剛才怎么不早說？”宋青青噘著嘴，不滿道。

“我也是第一次干這種事嘛，月黑風高，暗殺行動，尋找真兇。想想都刺激，我一下不就忘了這茬嗎，咱們來伸張正義的，可不是鬧著玩，你快去——乖。”

說著輕輕安慰似的撫摸著她的頭發，宋青青想了一會，還是點點頭，轉身就要跳下院墻。

“你自己……”

“自己小心點。”兩個人異口同聲道。

柳下河看著宋青青運起丹元之氣，幾個騰挪，早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臉上不禁露出狡黠的笑容。

“小妮子，真好騙。”柳下河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天禪道人的密室之中，不知道暗藏些什么機關暗器，他自然不愿意宋青青跟著他去冒險。

等到了接近亥時，柳下河見院內道人關了各個殿門，陸陸續續回了東院，不久后，各處的燈光暗了下來，他知道很多人已然入睡，便順著院墻，往方丈所在的西院縱去。

月影婆娑，四下無人，蟲鳴似乎更增添了暗夜的死寂。

西院還有微弱的燭火，借著院落中的樹叢，柳下河輕輕貼著墻壁落下，正好可以洞見房中走動的影子。

柳下河深吸一口氣，周圍的空氣漸漸涼了，不知道為何，他心里竟然莫名的感覺到某種刺激，好像是在窺探，像捕食般，盯著獵物的一舉一動。

微弱的燈火熄滅了，那影子瞬間埋沒在黑暗之中，柳下河運起丹元靈氣，聚精會神，黑暗中亦能看到天禪道人的身影。

天禪道人走到房中的書架前，柳下河在外只聽到微弱的開合聲，那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了蹤跡。

柳下河一個跟頭，翻到門前，雙手用力，發現木門從背后栓上，從腰間掏出一張金符，插入房門往上一頂，門栓撐開。

他屏住呼吸，微微推開房門，鉆了進去，又輕輕合上。一個閃身沖到書架前，想將它推開，用了全力，卻發現書架巍然不動。

柳下河手在邊上摸了一陣，摸到一個銅制燭臺，手上在燭臺上四處用勁，“咔”的一聲機括的聲音，他眉毛一挑，再次用力，書架慢慢向旁邊移動。

書架后是一個拱形的入口，青石板的臺階，螺旋而下，看不到盡頭究竟是何等構造。

柳下河深深呼吸了幾下，緩緩貼著墻壁走下，一股微微發霉的潮濕空氣，飄入口鼻。轉過一道彎，走下臺階，面前是一個長長的通道。

通道兩邊的墻壁上鑲嵌著無數巴掌大的夜明珠，隔著一小段距離便安放一個，白光將通道照的有些滲人，每顆夜明珠底下都刻著兩個小小的力士，相互舉手似的拱起珠光。

兩顆夜明珠之間的墻壁，都浮雕著人物，是白日里寶殿中一模一樣的“天尊導引極樂圖”。

其中的人物先是站著，后來似乎得了病或因窘迫，便臥著，不久后頭頂晃發光芒，開始跪著，天空中有各種飛天神人、怪獸，最后那人也飛入其中。

畫面盡頭是一道門，門上刻著“無上天尊”之像，一只手伏下做接引之狀，看起來那道門如同神門一般，走進去就是極樂世界。

門后微微有火光，柳下河便急切的走了過去，剛要走到門口，火光突滅，迎面有暗器飛來。

柳下河自進入地下密室后，便屏氣凝神，早有防備，身子往后一仰，躲過飛來之暗器。

“誰？”一聲怒喝傳來。

柳下河只覺眼前一寒，劍光閃爍，招招取人之性命，步步緊逼，躲了幾招后，出劍之人似乎暗暗訝異，劍刃突變，一道綠光大盛，劍氣刮得人生疼。

“仙術？”柳下河心中一凜，掣出金符，往劍上打去。

金綠光芒迸發開來，柳下河借著光芒，看到天禪道人迥異于白日的猙獰面孔，在滲人的白光和綠芒下，更顯得奸邪。

“是你——”天禪道人終于看清他的面容，認出白日里的少年，曉得俱是修真之人，舉起綠芒更盛的長劍，迎面砍下。

柳下河不知道這劍上是否淬了什么仙門毒藥，不敢硬接，在狹窄的通道中，長劍更是封死每個間隙，處處占定先機。

劍芒如影隨形，空氣被劃得嗚嗚作響，天禪道人雙手持劍，劍鋒觸及墻壁，灰塵磚塊掉了一地，瞬間狹長的通道，滿是塵霧。

柳下河掣起金符，驅雷引風，將灰塵全數掃了過去，迷霧之中電閃雷鳴，一道綠光破碎而出，直驅他的身前。

“小柳子——側身。”

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嬌叱道，柳下河側過身軀倚在墻壁上，青芒一縱而過，“嘶啦”晃過綠芒，只聽得一聲慘叫，在空中回蕩。

綠芒劍掉落在地，漸漸沒了顏色，一只手掌還握在劍柄之上，血跡斑斑。

柳下河叫道：“別殺他——”

可惜為時已晚，宋青青飛劍而出，早將天禪道人釘死在地。

“不殺他，還留著給你過中秋。”宋青青若無其事道，撿起天禪道人后背的劍，在他身上擦了擦。

柳下河呼了一口氣，道：“留下活口，可以審審他嘛，有些什么同黨，此地以外還有沒有密室……”

宋青青嘆了一口氣，蹙眉道：“你又不早說，我也是第一次干這活嘛，難免有些緊張，誰知道他那么菜，這一劍都躲不過去？”

“我親愛的大小姐，你的寶劍都脫手飛出去了，他再不死就太不給面子了。”柳下河無奈道，“你不是去搬救兵么，按理說宋大人該把你留下啊……”

“柳下河——我走到半路上就知道，你故意的是吧，死家丁。還好我聰明，偷偷叫女侍衛告訴我爹，然后就趕來了，驚不驚喜……”說著，宋青青用手肘撞了他幾下。

“走到半路才發現，你真聰明，呵呵。”柳下河嘿然道。

“哼，你還是多多感謝本大小姐吧，被個小道人打成這樣，你那些符文也太菜了，還是多買點符文頁，讓我教你劍術吧。”

“喂，你現在什么段位啊，太過分了，我怎么感覺靈氣末流像個黑鐵一樣，是個人都是黃金白銀的……”

“本大小姐元氣了——你個臭魚爛蝦。”宋青青得知柳下河才剛到靈氣末流，不無揶揄道。

柳下河看了看地上的天禪道人，還好他不能說話，死無對證，就當他比我弱吧，也許還是真氣末流的小仙士，想到這里心中終于找到些許安慰。

兩人并肩走入盡頭的門內，四周黑暗，柳下河燃起金符，任勞任怨的甩到四周燈燭臺，火光照耀，形如白晝。

只見金碧輝煌的一間屋子，在火光下閃閃發亮，右側是一座金牢籠，那些欄桿似乎都鎏上了金粉。

其中關著衣不蔽體的數位女性，在牢中擠得滿滿當當，空洞的眼神正有些驚恐的望著他們。

兩人俱是倒吸一口涼氣，宋青青咬著銀牙，恨恨道：“一劍殺了那淫賊，真是太便宜他了。”

“青青，把銀手鐲拿出來，給她們辨認。”柳下河不忍往那看。

宋青青舉起陳舊的銀手鐲，一個人貼在欄桿上，一雙單薄羸弱的手揮舞著，嘴上無力的發出聲音：“我的，是我的——救我，救我們。”

宋青青咬著牙，眼中微微有淚光。

柳下河難以置信的看著這形如鬼蜮般的存在，雖然玉石翡翠，珍珠古玩充斥其中，生活器具一應俱全，對于某些人來說這是“金屋藏嬌”，對于另一些人，這是難以逃離的魔窟。

難道真如一位哲人所言，他人即地獄？

柳下河盯著金屋盡頭，一個僅容人彎腰而過的洞口，走上前去，俯身端詳，突然間，一只瘦削布滿污垢的手伸出！

饒是柳下河也被嚇得往后一跳。

“誰，你們是誰。”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

柳下河定了定神，沉吟道：“天悟道長？”

“是是，是我……”

次日，陽光再次冉冉升起，照亮著世間看不到的黑暗，散發蕩滌人心的光芒。

宋巖坐在一堆人當中，衙役官差將天尊院圍了個水泄不通，正四處尋找著，是否還有其他的密道。

天名府知府李蕃滿頭大汗，低著頭顱，用眼角余光瞟著眼前的恩師。

宋巖搖了搖頭，斥道：“這么大的事，這么多無辜被囚之人，接近兩年時間里，在你眼皮子底下——”

李蕃緊張的咽了下口水，道：“老師……”

宋巖擺手道：“我和你說過多少次，公務場合，不要叫老師。”

“是，尚書大人，這件事確實是下官疏忽，誰能想到這天尊院，清修之所，竟然是駭人聽聞的藏污納后之地，地底下埋藏著這么丑陋的金屋。”

“我真是沒想到，這些年在京城，關于你的風言風語甚囂塵上，我還一直不相信，現在想來，是該好好審視一番了。”

宋巖頓了頓，繼續說道。

“這么多的失蹤人口，這么大的案件，你每年寫往京城述職奏章中，只字未提，你真是……”宋巖嘆了口氣，“如此膽大妄為。”

李蕃聽完，額上汗珠簌簌而落，這件事已無法隱瞞，今日之后傳入京中，自己這輩子的官運升遷，恐怕要到此為止了，知府之位，將是宦海浮沉中的最高處。

“當年那個從鄉下出外求學的布衣，哪怕再窮困潦倒，面對任何人都是不卑不亢，語氣堅定。曾經發誓要為民請命，心懷天下的人，現在是不是連你自己都忘了，當時的模樣了。”

李蕃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再張開，答道：“尚書大人，下官一定將功補過，將此事來龍去脈查清，屆時再到府中報告、賠罪。”

柳下河將人員交給后來的官差，便和宋青青一起先行回府了，整夜未眠，身心俱疲。

小南將其落在地牢中的來龍去脈，一一告知，當日她來到寶殿之中，和天禪道人說了幾句話，忽然感到一陣暈眩，迷迷糊糊中往西院中走去。

天禪道人和她入了西院，身后忽然有人叫喚，原來是一位富商為著道場法事，向天禪道人商量具體事宜。

天禪道人轉身之際，將小南往院內草叢中一推，就這么短暫的瞬間，小南微微恢復了些神志，脫下手中的銀手鐲，這才有了后來的事。

柳下河想著天禪道人不知從何處，修習了微末的仙法，將師兄軟禁后，鳩占鵲巢，白日里是為人排憂解難的得道高人，黑夜中卻是潛伏密室的惡魔。

人們祈盼生活美好、祈福迎祥的隨喜香火錢，卻都做了金屋里的雍容華貴，恐怕那些人現在也不知道，天尊院地底下竟然是一座暗無天日的人心鬼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