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霄奇譚(Vol.01-Vol.04)(套裝4冊)(輕小說系列)
- 白骨外道
- 7326字
- 2020-01-07 15:54:47
心猿記 其一
“要不要等下去看看那個新電影。據說劇本是尼爾蓋曼哦。”
隸屬大學宅文化研究社團·Jungle Boogie的哥特洛麗學姐在離開社團活動室的時候順口問了一句。
“去吧。等下一起吃飯嗎?”
上任社長(id為河原木隆人)問道。
“嗯,我想想。”學姐說,“吃海鮮還是去吃泰國菜呢?”
“我也去。”
大二哲院學生兼社員,通稱畫扇(真名劉素瑤)的女孩子舉了一下手。
“那就只能吃日式燒烤了。畫扇你海鮮過敏來著?”
“是啊。”
前社長把正在看的輕小說放回了活動室內的書架上。
“你們呢?”
大二學生TaKu(本名田九陵)剛才認真聽完哥特洛麗學姐的科普講座之后,帶上了索尼的入耳耳機,坐在角落里,看著面前的桌子,一直在思考些什么。他聽到前社長的問題后,微微抬起頭,摘下耳機,過了兩秒才回答。
“我先不了。晚上有晚自習的約了。”
“羅曼學姐求組電影你不去嗎?”
“真的有約。”
“沒事沒事。”學姐揮揮手,“好好學習,記得這學期別又掛科了。”
“我……去……吧?”
最后一個回答的人是坐在T旁邊的微胖黑框眼鏡,昵稱路德(本名胡西)。
“那我就先去上下午的課啦。晚上再見咯。”
學姐說完關上了活動室門,離開了。
“其實馬上就能見到。她上課肯定會玩手機的。”
前社長敲了一下自己筆記本電腦的空格,把它的顯示屏喚醒。
“原木啊,你們大四現在畢業設計進度如何了?”
“還好……吧。現在其實還是學院給的實習期內,還有兩周才返校報道。期中以后才會開始找導師準備開題。”
“你們碼農專業這么爽啊。大三下期中開始你們就沒課了我記得。”
路德推了一下眼鏡。
“我是實在不想上下午的水課了,翹了算了。”
“你們專業畢竟東亞第一嘛,辛苦點才是王牌專業。”
“實際排名是世界第一好不。然而沒有什么卵用。和學姐刷了一個小時素材又什么都沒出。干。”
路德說完關上了自己的任天堂掌機。
“命中若有終會有,命中若無莫強求啊。”
畫扇說著,拿起了桌上的一個橘子,剝了起來。
“所以我下午也閑了,我把電腦拿過來我們一起開黑?”
“可以啊。”畫扇往嘴巴里塞了四分之一個橘子,推開自己筆記本電腦的顯示器,“快去拿吧。”
“慢點也可以的。”原木看了一眼屏幕,“我這里下完剩下的東西還要點時間。”
路德點點頭,起身離開了活動室。當活動室只剩下三個人時,活潑的語言氛圍似乎突然就死去了。
畫扇用橘子皮把吐出來的籽包好,扔進了垃圾桶。她隨即又拿了兩個橘子,一個丟給了原木,一個在TaKu的面前輕輕敲了兩下。
TaKu回過神來,摘下了耳機,看著畫扇。
“這個挺甜的。好象是乙山市的蘆柑。”
“嗯,謝謝。”
TaKu拿起了蘆柑,剝了起來。
畫扇發現TaKu并沒有把耳塞塞回去,覺得這或許是自己把這件事和他講清楚的最好機會。
“那個,T啊。”
原木身為前社長,自然是備受團員愛戴,也掛心所有團友的。他如此精于人情,早就發現了,其實畫扇她……
這么說吧,活動室一張大桌子,河原木、路德、TaKu三個人擠在靠內的一側,而學姐和畫扇坐在另一側,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御宅社團的男人就連和女生坐在一起的勇氣都是沒有的。然而畫扇卻對TaKu……
“嗯,怎么了?”
TaKu吃著蘆柑。
畫扇她對TaKu……
“我們幾個開黑,你不打這種moba游戲很無聊吧……”
畫扇對TaKu的企圖……
“嗯,還好。”
遲鈍的T啊,你怎么還沒發現,畫扇對你的……
“那我們換個位置吧,我們三個要開黑。”
畫扇對TaKu的位置早就有所企圖了。
是這樣的。
原木推了一下眼鏡。
× × ×
田九陵在活動室三人連續開黑狂屠三四局之后摘下了半邊耳機,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活動室。
“哦哦,路上小心。”
前社長臉距離電腦屏幕不過一拳,根本就沒看著田九陵。
“明天見。”
畫扇舉起一只手。
“臥槽,他一個E押中了,你們快走,這波團不了……嗯嗯,小T明天見。”
路德這么說。
當然他在戰況指揮的末尾說出道別的時候,九陵已經快把活動室門關上了。
隨便在學校食堂吃完晚飯,九陵回到了寢室。在寢室樓樓下就望到自己的房間窗內一片黑,沒有開燈,想必三個室友都不在。本日是周五,本地的室友回家了,廣東室友去享受粵韻同鄉會的周五之夜,估計現在打開手機就能刷出他今晚吃飯的照片。而最后一位來自哈爾濱的室友反正除了睡覺時間和寢室一起打游戲的時間外,一直泡在圖書館里,今夜恐怕也在和諸位先賢通過練習題交流吧。無比自由的私人空間,田九陵轉動鑰匙,進門后立刻展示了被隱藏的真實自我。
九陵的三名室友當然都知道田九陵的秘密。同在一個寢室生活,無論怎么遮掩,人終會在他人面前露出馬腳。權衡過自己本來就不多的隱私需求和頭皮熱度之后,九陵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大學內的棲身之所,可以讓他摘下假發的地方。表面上看起來,九陵留著很長的頭發,兩側蓋過耳朵而且劉海幾乎遮眼,大約就是日劇里面優柔寡斷男主的標配發型。實際上他已經把自己的頭發剃光了。
這件事有故事:
“因為光頭看起來很強,所以剃了吧。來個Skinhead。”
師傅在九陵小時候這么和他說過,于是年幼無知的田九陵第二天就去理發店剃了光頭。然而師兄第二天見到他就拍了他腦袋一下。
“Skinhead不是這樣半吊子的發型。你這還留著茬呢。”師兄又摸了一把九陵的腦袋,“頂多算個勞改犯頭。我來幫你。”
等到稍晚見到師傅時,師傅也拍了一下他腦袋。
“你這叫和尚頭。媽的,丑死了。Skinhead是用二號理發保險卡片兒(clipper guard)剪出來的短發,不是字面意思的光頭。”
九陵摸著自己的頭,轉身看了一下因為不學無術現在陷入尷尬而避免目光接觸的師兄。
事后師兄對九陵陳懇的檢討了師傅的錯誤。
“九陵啊,師傅說的光頭黨運動那個調調的潮流。你使的正好是雷部法術,頭發留長了不好。你知道二階堂紅丸不——師傅就是擔心那種情況。不過我跟你說,你剃光發亮雖然丑,但是好處更大,你知道特斯拉電弧不……”
在那之后,九陵就過上了在光頭和勞改犯長度之間游移的日子。后來他長大了一些,還是因為使用五雷法的關系,九陵帶上了幾個作為增幅法器的耳環。耳環雖然設計低調,但是田九陵此時只是個小學的小盆宇,而且還是光頭配耳環。這樣子在小朋友之間太過扎眼。于是師傅和幾位師兄研究了一下今后的對策。
“小孩子帶的假發,難得搞到。學校也不讓帶帽子上課。”
不學無術型師兄一號這么說。
“買一個回來我們給他改改?應該不難吧。”
某師姐這么說。
“你們關注的問題就不對。老師跟我們說的是小孩子不能帶耳環,你們卻想著留長發把耳環遮住。哪家小學會讓小男孩留長頭發?”
理性的師兄二號摸著九陵的光頭說。
大家沉默了一下。
“那,給耳環施個法術,藏起來?”
師傅提出建議。
“行是行。但是小孩子追追跑跑,萬一扯到耳環那就血肉模糊了。”
師姐說。
“那干脆不帶了?”
師兄二號說。
“我覺得也行,上學就別帶了。周末回來再帶上。帶是一定要帶的,不然耳洞就長回去了。”
師兄一號說。
“那就這樣吧。”
師傅拍板了。
就這樣,直到被委派來這個城市上高三為止,九陵都過著Skinhead加耳環的人生。如果說上大學之后有什么改善的話,那就是必須得全天帶著耳環,以及終于可以戴假發了。
天氣轉暖,沒有事先做止汗措施使得假發下的頭皮黏糊糊的,讓九陵有些不適。九陵取下假發后,拿出衛生紙擦了一下腦袋。然后他從書包里取出了上課的課本,思考了一下,帶上了英語練習冊和字典。就在他走近房門,準備伸手關掉寢室燈光的時候,門突然打開了,一只白嫩修長的手迅速抓住了九陵的手腕。
“別鬧了。這次差點又條件反射動手了。”
九陵繼續平靜地伸手關掉寢室的燈,然后很自然地收回了手。那只涂著指甲油的手也并不用力,九陵的手往回收時便松開了。
“狗狗教三遍都要學會了。”
那幾根蔥指的主人走進了九陵的寢室。
“還想把我按倒在地板上嗎?”
進門的是一位少女,她皮膚白皙,留著長發,穿著短袖與寬松的半褲。而且她是嚴格文字定義的少女。因為上了大學就要被叫做女青年了,來著。
田九陵撓了一下剛戴上的假發。
“是啊,狗教三次都要學會了。你要還是執意這么讓我擒拿動作條件反射,就不要怪別人了。”
“唉喲,小田田好嚴厲~粗暴的男人也好有魅力。”
少女教科書式地小惡魔壞笑捂住嘴。
“不說這些了。你既然來了說明有事情?”
“兩件事啊。第一件事,劉定恭被殺了;第二件事比較重要——教我寫作業。”
少女在九陵面前展示著初中三年級的家庭作業練習冊。
“我懷疑你是弱智。”九陵翻看了幾頁,“怎么初中水平數學能錯這么多?還有重要的第一件事跟我說清楚,劉定恭是誰?”
“我不擅長數學啊。你不也不擅長英語,上個大學到最后都需要靠自己的皇家特工身份。”
“我也不想上大學啊,是師傅把我逐出師門之前四十秒命我讀完大學。作為最后的師命那我也只能這樣了。”
九陵做了一個向外面的手勢,少女蹦蹦跳跳離開了寢室。九陵順手鎖上了門,兩人并肩走了起來。
“你被逐出師門是遲早的事,畢竟你只是被委派培訓的皇家特工而已。別太在意師徒情份這種……或許還是在意一下吧。總之,你在大學好好謳歌青春報答皇帝就好了。今天英語作業也有不懂的地方,怎么辦呢?”
“章魚肯定在房子里。還有,跟我把話講清楚。劉定恭是誰?”
“中國現任的四名雨師之一啊。這算是對民眾保密項目,不過你們還是知道這些事情的吧?”
“你是墟城系的人員,我是皇室系的人員,我并不知道你說的這種事情。不過雨師是什么我還是知道的……哪里被殺的?”
“云南。不過上頭決定讓你來辦這件事了。”
“嗯,能明白為什么。”
“所以比起上頭給了好久期限的事情,先把明天的作業弄完吧。”
“是這個道理。”
× × ×
雨師乃是調伏龍眾之人,如果用地海系列(Earthsea Cycle)小說的設定來類比的話,那就是龍主(Dargon Lord)——不過也有些不一樣。小說中的大法師格德在解釋什么是龍主的時候說過“如果一個龍見到你第一個想法不是吃了你,而是和你說話,那你就是名龍主。”
雨師做到的不僅僅是說話這般簡單,他們擁有降伏、消滅絕大多數龍眾的實力。
如“雨師”兩字的字面意思,雨師也是會求雨的。除去娑伽羅龍王法之外,日黑法、除魃法也都是雨師的必修課程。然而如今的時代,地區求雨的事情都讓規范管理后的本地巫家社家做了。因此雨師基本上不會為了求雨這種事到處跑。這導致了雨師們也沒有什么別的事可做。畢竟大到足以出動雨師的龍災很久沒有在中國發生過了。
來句題外話,前不久在一個北歐的音樂節上倒是發生了一次極大規模龍災,不過那并不在墟城管轄范圍內。除去大量的龍眾在物質宇宙現界外,那次龍災也并沒有任何災害性的后果。
綜上所述,雨師是一個給實力者養老的閑職。足夠強大的四名術者會被授予四方雨師的職位,其任務就是喝喝茶,在自己轄區內的每個省都轉轉,然后每兩年寫個報告書。月薪和入職工齡掛鉤,社會保障與福利同高級公務員待遇,年底獎金為第十四個月工資,住宿由墟城和宗教局一起提供,通常都是省會郊區的洋房與別墅。除去不能做婚房及不能轉租外,使用沒有任何限制。
這就是現實中的強大術士的安逸生活。
劉定恭算是目前中國四名雨師中最年輕的一位。他用的是中國維新后開發的泛用型方術·新衍術,同時也受過正統道門的靈寶箓。從新衍術的學院里畢業出來,拿到了宗教局六司的公務員推薦,順利混了幾年日子。后因為成績突出,加上以前和龍有過交道,劉定恭成為了最年輕的雨師。
自己也說不上是年輕人了,如今入了一個職業發展前景不明、升職無望但待遇不錯的閑職,加上自己表面上宗教局公務員的身份——舒服過頭卻缺乏變數的日子讓劉定恭感到了存在危機。自己最早的確也是被道法奧妙所吸引的,可是最后怎么卻落到了這步田地。學會了各種方術,卻絲毫沒有自己成為非日常與日常境界線中主角的感覺啊。如今女朋友也因為他一年之內因公巡游他省,不得安頓的原因分手了。住宿雖然不是問題,住房補助也比較客觀,但是自己的婚房目前的確是沒有。結婚看來遙遙無期。
這明明是個給老方術士掛職的地方,為什么把我派來了?
他因為這件事自覺有些抑郁癥狀——好在這件事也是工作福利所考慮到的。宗教局工作的人有些因為接觸一些宗教信仰的關系,時不時會有虛無感占據高峰的情況。因此墟城駐派宗教局六司的人員都可以享受權威的心理咨詢以及精神科醫生(擁有抗抑郁藥處方權)的治療,費用還給報銷。劉定恭也去過幾次,接待他的人是個精神科醫生同時也是個小術士。
“自古以來這種事就很普遍。”
這次是墟城內部人員的特別接待,所以是在醫生自己家里。醫生站在窗邊看了一下外面秋日的暖陽,拉上了窗簾,然后點了一根煙,轉過身來用眼神問劉定恭要不要。
劉定恭揮了揮手,內心里覺得這個醫生才是有精神病……站在窗邊拉上窗簾抽煙。
“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我們都是學過點法術的人。”
他好像察覺到自己動作有些不對。
“我拉窗簾這個舉動就像是《花生漫畫》里面Lucy的心理分析小診所,現在是phychiatrist is in。”然后他掐滅了沒抽幾口的煙,撩開窗簾看了看樓下,把煙頭丟了下去。
順帶一提,他家住二樓,樓下是綠的出油的小區綠化。
“可是學過法術又能怎么樣。最后我們發現我們學習的不是登仙之妙術,解脫之法門。我們本質上沒有成為更偉大的東西。這就和掌握C語言、學會公交駕照以及會玩矮人要塞一樣。這不過是種秘而不能宣的技能。我們仍然是資本的浪潮中不起眼的部件。”
“您是想說什么……”
劉定恭坐在沙發上問。
“您可能是學新衍術和道術的,不了解西方的神秘學這種東西。這么跟您解釋吧。魔法、方術是分兩種的,英國現代卡巴拉之母Dion Fortune,她本名叫Violet Mary Firth,以及另一位神秘學學者Israel Regardie,將我們的怪力亂神,這些什么咒語、魔法、儀式都分成了兩種,Magic和Yoga,或者Occult和Mystic。一種就是追求靈界偉大的升華之法,一種則是我們為之狂熱的、在物質宇宙有效果的咒語。”
“您說的我大概明白了,所以你說這么多是想說……?”
“我們沒有變成什么超脫之人、偉大之物。我們學習的不過就是一種技能。我們還是死上班族。”
醫生說完,從茶幾上取出了處方簽,寫了幾筆,然后蓋上了私人診所的印章。
“去取點抗抑郁藥物吧。這不是大問題,剛入職的年輕人也都有這個問題。”
實在是不能相信,居然這么隨意就開了抗抑郁藥。這個職位的福利感覺一塌糊涂。
據說抗抑郁藥物吃上了有依賴性以及成癮性,所以劉定恭雖然開了藥,但是并沒打算吃。姑且當留個保險吧。他覺得這樣并不是辦法,給自己找點事或許能根治閑出來的毛病——正巧西南地區報告有些輕微異常。冬天一結束就過去考察一下吧。
這么想著,劉定恭躺在沙發上,用家庭影院開始播放收費電影頻道了。
× × ×
雨師的責任本來是調伏水系與晴雨。很早以前的雨師赤松子是通過火焰來求雨的,這項秘法或許有些索羅亞斯德密教的淵源;后來開始有了【除魃祝儀】求雨,但是因為每次求雨都是通過侮辱被旱魃所降靈的村中婦人來達成儀式的,著實太過原始、殘酷,隨即也遭到禁止。各種精靈妖魔與神明隨著歷史的發展涌入中國,主流的請雨儀式變成了【娑伽羅龍王法】和天師道的【五龍王請雨法】。無論哪種都和龍要打交道,所以雨師的責任也變成了降伏龍眾之人。
龍的本質是語言—— “真言”乃是龍的本質,而龍存在即是在說出萬物真名。大乘佛教的故事中,龍宮藏有無數的經卷與秘密咒語,龍樹只是取走了我們這個娑婆世界的一小部分華嚴經,已然足備八十卷了。龍就是言語所成的幻想,乃是世界之意義道成的軀體。而孽龍與蛟這種對水情有獨鐘的惡靈,不過是龍因為某些行為濕生出來的惡靈而已。雨師們則通常都是操持【筏蘇吉龍王真言】,喚出“食毒龍大將”或者“吞毒龍王”,駕馭它們來狩獵小龍。
一般來講,蛟已經算是相當強大的惡靈了,在古時一匹便足以涂炭生靈;就算放在今日也是嚴重的情況——但是雨師們尚且應對自如。江湖的精靈、水鬼都不過是溺水者的怨氣所濕生而出的靈體,就算穿透Yetzirah之門,在物質界形成的不過也是菌類一樣的東西,雨師們自然更加不放眼里。這次在云南,劉定恭發覺的異常不過水之精怪正在大量聚集而已,就像是落在墻角的冰糖碎渣引來了螞蟻群一樣。按照防備孽龍與蛟的準備去處理螻蟻之群自然是不成問題的。
然而世事并不能總如人所料。卑微如蠅蟲,其聚合所象征的兇相,可是地獄三柱之一的蒞臨之預兆。
他在操持著吞毒龍大將斬殺了一路的小水鬼之后,于那個無名的小湖邊見到了它。
它當時正俯身在無名的小湖邊,掬水飲下。不知為什么,它的動作僵硬而且帶著輕微的顫抖。劉定恭看到了水沿著腮流下,在下巴處匯集,滴下。每一滴都反射著半月的暗淡月光。
那是崩塌的天之一角,山澤宮廷的主人。那是誕生自天靈地氣的精靈,吞飲日精月華而成之軀體。
劉定恭這時才發現,并不是水精聚集于此。她的膝蓋與腳下,無數的精靈掙扎著誕生。仿佛是僅僅行走就孕育著蚊蟲的大瘟疫王,如同每一個腳印都生出新綠的荊棘批身的森林之神。
就算是百千萬華嚴之句所化的龍眾也無法與其一爭高下。主宰諸行星天的天使、每日吞食五百毒龍的迦樓羅王或者皆有毀滅世界與重建世界之力的龍王們才能與之一戰吧。
“如果你真是抑郁,那就是不想活了。不想吃飯不想玩,只想著虛無與死。情緒處理空間很小,很容易領悟一種壓倒性的無常感。抑郁了,不想活了,那也就不會怕死了。你怕死,說明你整天煩的就不過是職業規劃問題,不是抑郁,請教請教前輩就行了——不用請教前輩,知道三島怎么批評太宰治的無病呻吟的嗎?冷水澡、鍛煉就可以治好的習性……”
劉定恭想起了精神醫生給他說的話。是啊,如果自己真的抑郁,此刻就不會恐懼到挪開視線都辦不到了。
逃不掉。會死于此處。
它于靈界的存過于偉大,物質化后僅僅是如此隨意的姿態,如此慵懶的形體,僅僅是存在著,就可以折磨著雨師的感官。
如此偉大的存在,位居王國(Malkuth)之上者,當在法界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熟稔伊特魯里亞佩魯吉亞萬神殿,能誦金剛、胎藏、父續、母續、不二時輪密續一切諸尊名字的劉定恭,卻并不知道眼前的究竟是哪一位。它究竟是遙遠的失落神明還是曾經出現在隕落名冊的大天使,又或者某種偉大的流出(Aeon)呢?它究竟是輾轉到這里的異鄉之故事,還是本土被遺忘的傳說?
它從跪在湖邊的姿勢慢慢起身,慵懶的看著年輕的雨師。突然之間,它好像發現了什么。它痛苦了起來,好象是被割斷了喉嚨的死刑犯——它忘記了言語,卻想要噴吐詛咒。
為了守護年輕的雨師,食毒龍大將突然暴怒了起來,然而卻被輕松掏出了龍心。吞噬毒龍之龍的靈體隨即破碎、消散,湖邊的它輕輕甩干凈了手上的殘留的靈體碎片。
“你是什么人?”
劉定恭后退了半步,雖然他知道沒有作用。這半步是恐懼的本能壓過了他絕望的表征。
它停住了腳步,抬頭看了看無星的月夜。然后它的眼睛開始閃爍憤怒的紅光。
在劉定恭被殺死前,在無數物質化的惡靈吞食掉年輕的雨師之前,那天之一角、失落之王,看著雨師充滿恐懼的眼睛,報出了自己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