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門被推開,木琳同一個庖人抬著泡了姜末粉的大圓木盆進來,將之放到地上,蓋盆子的木蓋子上面淡淡漫灑了雪片。
木研綰了雙螺髻的墨黑青絲上綴了星點的瑩白雪片,被內室里暖和的氣息虛得即刻便就失了形狀化掉了,額角碎發上沾濡了些微微的汗珠,點點黏膩的貼于瑩澤白皙的肌膚上。
木研順勢掖過鬢邊掉落下來的碎發,又拽了小杌子放在盆子旁邊,笑意吟吟的:“小姐,洗腳吧,我看這水溫卻是剛好的。”
向茹默的一對靈秀的玉足浸在象牙白色的大圓木盆里,就著轔轔微漾的水波,愈發的細膩又紅潤,透出的美感十足。
木琳為向茹默細細搓捏按揉著雙足,姜末粉的微微辣意,激得向茹默的雙足略有麻麻的癢,不刻后便就有一層細密的汗珠從身體發膚細細滲將出來。
木研用了一塊柔柔的素白棉布將向茹默的一對玉足裹了,輕輕擦拭,為之吸干了水分,水潤潤的一雙玉足,于點點燭火的掩映下,看起來竟似剔透又瑩潤。
木研將向茹默的一雙纖纖玉足放于自己的膝上,用雙手在足心力道適中的捏揉著,向茹默忍不住癢,咯咯笑個不已,遂就又朝外推了木研,口中連連而道:“就說了我不試,你偏要我試,癢到不行。”
木研一雙手依舊不放向茹默的玉足下來,手中的動作繼續,神情頗為端肅:“小姐,我是聽得上次給小姐號脈的那個大夫講的。”又用了食指關節來刮:“這一穴位他講來喚作涌泉穴,可以緩解人體疲勞。”別過頭瞧了向茹默:“小姐可曾感覺舒緩?”
的確是有酸麻酥脹之感于足底涌涌的朝上而來,繼而的傳遍全身,又到達了四肢百骸里去了。
向茹默緩緩而笑:“這是什么時間還跟大夫學了這么一招兒?”
木研手下的動作不停,口中便就笑著道:“想學個一招兩招的,便就可以學得。”唇角笑意更甚:“我是送他出門的時候,略略的請教了一二的。”
向茹默斜睨她一眼:“虧得你這番小心思。”
言罷,便就細瞧了她的眼睛,正色緩緩道:“木研那,你給我揉腳,可就是僅此這一次哈。”
又覷了眼木琳,續道:“你同木琳兩個人我可都是當姐妹來看待的,怎好讓你們為我揉腳,輕賤了你們來!”
木研笑瞇瞇的,一雙手上的力道愈發足了:“小姐,讓您說的,怎地就輕賤了我們去了。”微搖頭嘆笑著,眼光看向了前方的一處虛無,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聲音綿長且悠遠:“若不是小姐照拂著,木琳的這一條命在那個遙遠的午后就已經失了!”
旋即鄭重頷首,認真道:“我跟木琳本就是奴婢,做得這些都是我們的本分。”
向茹默一雙妙目盯了牖戶外,雪花這會兒子卻是比之前又下得大了,滿庭具是攏在了瑩白素雅之中:“那天我是遇見了,換作別人的話,也會同我這般做的。”
木研想說什么,忽而的覺得頭如被尖長細針遽然劃過的刺痛,不由得蹙緊了雙眉,但也就滴漏里幾滴水珠下流之速,便就過了那個勁兒,恢復如常神色。
這短短的一幕,卻是被木琳瞧見,她心里一陣蹙緊,見木研那份苦痛的形容,心疼不已,抿了下唇半晌,開得口來:“小姐是有所不知呢,研姐因為小姐著了風寒所受的這般罪,真真的是苦惱到不行。”
覷了眼木研,木研正專心為向茹默捏揉腳,并未主意到她的神色,見此木琳終是沒忍住將話說了出來:“小姐,那日里研姐以頭撞墻,口中還連連說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小姐你,對不起你。”
木研暗暗囑咐過木琳,不要將此事說與小姐聽,木琳當時也點頭了,木研就只當她都答應了唄,沒承想的是現下里竟是生生將這話說出了口來,不由憤憤喚了聲木琳的名字。
木琳只作未覺,聲音凄楚:“小姐,當時研姐的頭上便就被撞出了一個鵪鶉蛋大小的血包來。”
“木琳!”向茹默喝道:“能不能不要再說了。”
木琳根本就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血包抹了藥是消了,可研姐這幾日里就總是頭痛,在小姐面前還表現得笑意吟吟的。”
向茹默不知還好,聽聞便是神與情具是一驚,凝神細看了手邊的木研,納罕道:“以頭撞墻!木研,你怎地還做下了這樣的事情來?!”
木研眼中浸出淚來,抬手用手背胡亂抹了去,卻是有更多的淚珠似斷了線的珠子,從眼眶里滾滾而落,濡濕了臉龐,打濕了衣襟,愈是想說話,卻愈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身子虛脫似無一絲力氣,干脆趴到了腿上嚶嚶抽泣起來。
木琳一雙眼睛了也蘊滿了淚珠,垂于眼角欲要泫泫然隨時都可墜落而下:“小姐,研姐那日里知道小姐因感了風寒所受的那般苦楚,她對我說心里自責的要冒火,又自責到近乎痛不欲生,總說那日里若是多服下一碗姜湯來,興許寒氣就會被逼將出去。”
向茹默咬著下唇,扼腕喟嘆,只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來:“糊涂”
木琳又道:“研姐說她的那股火在身體里來回攛掇,最后而的從心胸直沖腦門,不撞一下將它撞將出去,那股鼎盛之火便會生生將她焚了。”
向茹默愈聽愈驚:“那般一撞,你的那股火便就消失了?”搖頭嘆著:“還是化成了你腦門上的那一處血泡來了?”心疼到無以復加:“又化成了你鉆心的頭痛來了?!”
忽而的想起什么般,一雙玉臂摟過身側的木研來,于她額頭前細看了,素白手指挨個指了木研的額頭的各處:“這里痛?這里痛?還是這里痛?”
木研只低聲啜泣不已,半晌方道:“小姐,現在哪里都不痛的。”
向茹默定睛瞧了她,愧汗不已:“怎地你這般的痛,我卻是不知道的?”
木研淚眼婆娑,于向茹默眸光對視:“大都是在二更天以后痛的,白日里痛的時候是極少的。”
大眼睛忽閃閃的,神色端肅認真:“而且日日見輕了呢,想必不出幾日便就可大好了。”
向茹默看了她的臉龐,溫婉道:“明日里喚了大夫過來瞧下,看需不需抓副藥來食。”
木研欲要說不用麻煩,見向茹默端端瞧了她,眼里滿是關切與馨然,便不再說話。
一時間內室里靜闃闃的,向茹默攬過木研與木琳在懷,就好似那一日被大姐兒誤會,于滄瀾谷底攬住她們兩個一般不二。
輕拍了她們兩個的肩頭,神色莊穆似十五夜空的那一輪望月,清輝盡撒,皎潔如霜,還是經久縈繞于心底里的那句話,得丫鬟若此,夫復何求!
銅壺滴漏里的晶瑩剔透的水珠一滴滴從日壺流到月壺,又從月壺流到受壺,水珠落下,在受壺里微微漾出一圈圈輕淺淺的漣漪。
牖戶外,夜色沉沉,星光點點,夜色闃寥寥,雪不知什么時候便就住了,檐廊樓臺、九曲回廊具是被籠在一片素素的瑩白之中,光潔潔的耀目,將庭院映襯得亮瑩瑩的。
三進庭院當中清瑩瑩的雪光透過牖戶邊垂掛的淡紫色縐紗簾子,為內室蘊上了一抹色彩,愈發顯得安靜而祥和。
這一夜,向茹默睡得格外香甜,長長鴉翅似卷曲的睫毛在眼睛下方白皙似雪的肌膚上撒下一片濃密的陰影,美麗又迷人。
一夜靜謐的光陰倏倏然而過,似水無痕。
翌日的卯時三刻,外府庭院當中。
季冬時節這個時辰天剛蒙蒙亮,只是和了這積雪的瑩白,倒是襯得滿庭愈發清透的亮。
闃寂寂的空無一人,唯三五只雪鹀在雪底閑淡覓食,偶爾清亮亮的幾聲啼鳴,悠悠然劃破長空,而后又歸于平靜。
谷底那一方天地格外的敞亮,昨夜里的雪為滄瀾谷又添一層新雪,輕薄剔透的一層,這個時辰的亮意比外府蘭苑尤甚,入目處皆是薄雪的請清透透,晶晶亮亮,讓人忘之便心情大盛。
清掃積雪用的芭茅稈掃帚,六。合鐵冰雪鏟現下里被堆放至了小葉榕樹林下的一處,而這片林子與大青石之間的這一方土地上的積雪已被清除,露出了土地的本色來。
挖好的地基上面插滿的柳黃與昏黃色茅竹端端矗立著,像一個個森嚴警戒的衛兵,把守了谷底的一份寧靜。
搭建三十丈棚的第二步是要上梁與苫棚頂,所需的物什包括了脊瓜柱、瓜柱、脊標、角背、平梁、五架梁、上金檁、下金檁、檐檁、檐枋、檐柱。
這些個物什每一種,每一樣,向茹默都已研究明白并制好了圖紙,無需動用什么大的木料于木材,只需用茅竹來改制便就可以。
向茹默一頭墨黑、瑩亮、潤澤的及膝青絲用胭脂色兩指寬發帶高高束了,長長垂著,柔柔順順似一簾噴涌的瀑布。
輕聲開得口來,聲音婉婉若巖石上潺湲流過的小溪水,清靈而又柔緩,素白柔夷上輕輕拈了張櫻草色的澄心堂紙,指了繪制的一塊近乎一尺的豎起樁道:“逢時,你瞧了這一個,便就是脊瓜柱。”
鄭逢時覷了神色靜靜瞧了:“哦,我記下了。”
凝神看著圖紙:“這脊瓜柱又喚作童柱,是木建筑中使用的木構件。是立于梁上的短柱,安置于三架梁上用來支撐脊桁的短柱。”
又指了脊瓜柱旁邊的一個七寸見方的物什:“這個呢,是瓜柱,作為梁柱中兩層梁間的短柱和支撐脊檁的短柱。”
向茹默講述的認真,鄭逢時聽得也認真,他是有些木匠功底在身的,對向茹默的話都聽得進去,也聽得明白:“嗯嗯,三姐兒,我都記下了。”
向茹默唇角莞爾,緩緩的又道:“而后同周大哥和邸大哥一起帶了他們先制作這些小件來。”
向茹默又換了張澄心堂紙,拈在了手上,這又是一批小物什的畫樣,逐一的又將這上面的各個物什詳細講給了鄭逢時。
待到所有物什都介紹了一遍而后,鄭逢時重重應諾,眼底滿是鄭重,一張黝黑黑的面膛在雪色映襯下又添得幾分清透來。
不刻后,鄭逢時連了鄭逢筧在內的攏共五十七名鹽工,現下里都在大青石于滄瀾江之間的另外那一側在向茹默與鄭逢時的指導之下,觀摩學習。
這圍攏成圈的一眾鹽工,眼瞧著鄭逢時用了一把牛角小鉆刀削摩擦銼間,就見細碎的柳黃色茅竹屑簌簌而落,于地面上鋪就成了一片碎碎瑩瑩的燦燦柳黃來,于周遭的瑩白積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耀目且顯眼。
這功夫,一個用一小節內徑七寸的柳黃色茅竹削刻而成的瓜柱便就演示制作而成了。
周寬細細看了鄭逢時手中的那一個瓜柱,伸手拿將過來,又在自己手中翻來調去的看了半晌,不住低嘆:“小小一個茅竹,竟是有這般用武之地。”
瞧了鄭逢時,重重頷首:“竟是做得這般好。”
鄭逢時饒是性子沉穩,不喜言語,可被夸贊得也是心花怒放,卻也不知若何表達才好,只垂手摸了后腦勺低聲而笑,聲音憨憨似一頭牛。
邸順、大漠跟李想也都湊將過來,眼神中滿是欽慕與贊佩,鄭逢時低聲訕訕而笑:“我交給你們怎么做。”
聽得此,更多鹽工圍將上來,每一位鹽工的面上都是不自禁的喜滋滋之意,將鄭逢時攏攏而住,鄭逢時又拿了塊割斷的茅竹來,認真教授了鹽工們制作物什的方法。
鹽工們都是些少年郎,對新鮮事物本就歡喜得不得了,現下里學得便更是興趣盎然。
他們圍了鄭逢時,人手一段茅竹節,人手一把牛角小鉆刀,手中都在不停忙乎著,青春的面龐上滿面紅光、精神抖擻、神采飛揚,于這寧廠滄瀾谷底,于這大青石之北一側,堪堪是一副風生水起的流動的卷軸畫。
這些少年郎腦瓜活泛手頭快,也就大半天的功夫,脊瓜柱、瓜柱、上金檁、下金檁這四種小件便就做出了足夠用的來,堆放了地基處,似一座柳黃與昏黃色相雜糅的小山丘。
看了這喜人的勞動成果,每個人面上愈加的喜悅之色大盛,歡聲笑語溢滿了整個谷底。
周寬拿將了一個脊瓜柱在手中,神色凝重,對邸順道:“我說兄弟,這個茅竹可真是用處頗大呢,用鉆刀幾下子便就鑿成了這般模樣。”偏頭抿嘴贊著:“的確是神奇呵!”
邸順眼角眉間寫滿虔誠:“能用茅竹喝鉆刀便就造出這般精致的東西來,果然了不得。”
大漠、李想和眾鹽工也都紛紛點頭,眼中均是泛著明麗麗的希望之光,心底里更是期待脊標、角背、平梁、五架梁、檐檁、檐枋、檐柱的制成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