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見的那張臉比起以往沒有添上更多的惱怒，眼里還填滿了怨氣，他那指骨分明的手，已經把被角拽在手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很是刺目的話。許他他想，自己絕對不會想像做錯事情一樣灰溜溜地離開。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半夜時分，就近的天空竟然還被一道道閃電劃過，而是還能夠聽到幾聲雷鳴。當時大家都睡著了，許他他也是，只不過，因為睡眠不深的關系，雷聲響起，她就漸漸清醒，睜開眼睛，盯著床頭上方的天窗，看了許久。隨后她自己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時間，才是再一次進入睡眠。

羅曉的父母終究還是不放心自己的兩個女兒在外過夜，不管三七二十，電話里痛斥她們，若是今天天黑之前看不到人，他們就報警。

無奈之下，羅曉只能夠收拾東西，帶著羅知與許他他告別。

外面仍舊是豆粒般的雨點，昏暗地天空，無形之中愈發增添了幾分悲涼。羅曉藏在心底的疑惑還沒有得到答案，上火車之前，嘆著氣，看了幾眼許他他，嘴角還是蕩漾起了微笑，招手示意她趕快回去。

許他他用力的招手，于她們她挺內疚的，大老遠的跑來這里看望自己，給自己送來各種好吃的東西，在還不到兩天的時間，沒有能夠帶她們外出逛個夠，唯一一次，竟然還是以悲劇收場。

“我們回去吧。”溫柔地聲音，在冷冽地空氣中響起，是一種別致的感覺。許他他就是這樣覺著。

她走在他的后面，視線落在他的背影上，從上往下看去，那雙白鞋的鞋跟，一前一后。她心里有些慶幸，興奮，還有些好奇，想：為什么他還會留在這里？

走到站牌旁，于鶴穩穩地停下腳步，本能反應似得扭頭看去，正好與她的視線交織在一起，他在心里暗示自己，千萬別扭頭去，并且也做到了。于是乎，在他體溫上升，面色染上紅暈的同時，看見她嬌羞地扭過頭，只是留下小花傘和一截背影。

他的心里是歡喜的，他漸漸地明確了，她其實對自己是有好感的。他嘴角上的笑容綻開后，就沒有凋謝。

車來了，他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后守在她的身后，注視她上車，自己一樣追隨她，一只眼睛尋找座位。

兩人坐在一起，她靠窗，他緊挨著他。都不說話，卻是不代表車內很安靜。

下了車，他率先走下去，然后快速撐開傘，滿眼都是笑。

“腰現在好多了是么？”許他他問。

“嗯嗯。”于鶴答。

“怎么不回清水市？”許他他問完話，順勢仰起頭。

于鶴扭頭，“想在這里多留幾天，一兩天根本不夠。”

許他他本來想問，不夠什么，話了嗓子眼，卻是沒有說出來，她只是笑，笑著笑著就一蹦一跳起來，“老師你帶了畫具沒有？”

“帶了。”

許他他從雨傘下面走出去，與于鶴面對面，“好久都沒有親眼看老師畫畫了。”

“只要你想，我什么時候都可以為你畫。”

說到這里，話正好被出旅店的王小明聽見了，他明顯夸張化的表情，讓許他他看著心里有一絲不舒服。然而，他倒也是沒有說什么，只是嘖嘖砸唇之后，扭身就走掉了。

許他他下午休息的時候，于鶴就在自己的房內支好了畫架，各號的排筆已經清洗干凈，并且甩盡了水。她幫忙貼上畫紙，他打開了一百零八色的顏料盒。他在窗邊選擇了最佳位置，她端起小板凳坐在他一側，手里準備了紙巾。

寫生窗外陰暗地天，只是天空，再去它物。可在他的筆下，變成了一個洋溢著浪漫地下雨天。

只用了半個小時，一幅畫已經完成了。他習慣性的把調色盤放在腳邊，然后尋找紙巾，用它擦拭掉畫紙上多余的水分，也用它進行點綴。所以，接到她手中的紙，他一下子便是笑了。

“美的讓人窒息了。”許他他如實說，“若是我也能夠畫出這樣優美的景色就好了。”

“你可以的。”

是的，不管許他他畫成什么樣子，在于鶴的眼里就很美了。

當初學校進行的比賽，他就是因為自己的私心，默默地給許他他打了高分，也是唯一一個高分。

“老師，你是以什么心情來畫這幅畫的？”許他他覺著不可思議，眼里看見的東西再簡單不過了，可是出現在畫中全然就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也不是什么心情，畫畫的同時還需要靠自己的想象力。”于鶴說，“你的想象力就很豐富，只是你把畫面和畫紙隔離開了，所以當你畫畫的時候，才會覺著自己怎么都畫不出自己所想的東西。”

“再就是，你的期待值比較高。”于鶴補充。

“應該吧。我想的永遠比我畫的好，哈哈哈。”

兩人在一起討論畫畫的技巧，多年之后，第一次認真重現了。

于鶴喜歡和她說畫畫的事情，不，也不是僅此而已，說什么都覺著很放松。相比自己班里面的學生，問出的問題，更熱心。

“因為喜歡美術所以才當老師的么？”這個問題許他他很早就想問了，只是當時，他的身邊總是有很多學生粘著他問這個，問那個人，自己沒有機會。

“也不是。”于鶴把畫架推開，轉過身對面許他他，“當初我爸媽是堅決反對我學美術，強烈要求我學理，考雅思，能夠出國，然后學成回國之后，找一份不錯的工作，他們就給我安排相親，最后就娶妻生子。”

許他他愕然狀，單手掌著自己的下巴，“真的嗎？”

“嗯嗯。”

于鶴苦澀一笑，提起了水桶，把擺放在椅子上的畫筆都放進了桶里面，一甩一甩，清水立馬就變成了污濁而說不出顏色的水。

“我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已經被安排的滿滿當當，當時我就蒙了。”于鶴目光純凈，松開了手，畫筆散開來，靠在水桶邊，“我高中選了文藝，然后就畫畫。所有的畫具都是我奶奶偷偷塞錢我買來的，家里其他人都還不知道。后來，我參加了比賽，獲得一等獎，他們就知道了。我成績沒有下滑，他們就松口答應了。”

“后來，還真的就愛上了畫畫，比起單吉他會唱情歌，我覺得畫畫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然后就報考了師范，成為了美術老師？”

于鶴點頭，“沒錯。”

“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喜歡。”于鶴忽地不好意思笑笑，“雖然有時候那一幫學生都太調了，三天一兩天就在畫室里面干架，讓我頭疼。”

“哈哈哈，是嗎？”

“是啊，現在的孩子不好管。”

許他他點頭表示贊同，“不過，他們能夠做你的學生足夠幸運的。”接著，許他他就講起了自己第一位專業老師。

一個已婚個頭不高體型偏圓的男人，入了秋，就喜歡帶上各式各樣的帽子。第一節課就說自己懷才不遇的種種事情，還說目前當個美術老師也是暫時。上課氣氛雖然活躍，不過大多數都是因為與畫畫毫無關系的話題炒起來的熱鬧。

許他他覺著他一點都不靠譜，更不像一個美術老師。

“他他，我已經猜到你說的是誰了。的確，我自己也不喜歡他這個人。”

“是吧，當時還有女生迷戀他呢，一下課就給他送牛奶，巧克力，他也照收不誤。我心里就特別鄙視他。”

“想不到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對他有那么大的意見，所以把他的人頭像畫成了光頭強？”

許他他沒好意思接話，不過她的笑已經暴露了。

“老師，今晚會比較閑，要不我就去店里坐坐？”

“嗯，我也是這么想的。”

事實上，到了下午三點半，于鶴的父母來電話。

這時許他他正給阿貓刷毛，聞見了腳步聲，她開門，“你臉變得好白。”

“他他，我奶奶住院了，我得馬上回去了。”

“嗯嗯，好。我送你。”

說完，許他他手忙腳亂地穿好了鞋子，拿起了雨傘，跟著背上包的于鶴一起去火車站。

“他他，你回去吧。”

許他他仍舊站在他的身后，“我不急的。等你檢票的時候我再走。”

“嗯。”于鶴手抓著自己的衣角，許他他不忍心看，垂下頭。

“王奶奶是怎么了？”她問。

于鶴慘白的嘴唇一張一合：“我媽說是中風了，現在情況還不明。”

許他他挽住了他的胳膊，“王奶奶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眼睛再一次看向他，想要安慰他。

“沒事就好……”

送走了于鶴，許他他撐著傘站在火車站對面的街上，盯著路上來往的車輛，情緒低落，收起了傘，站在一棵香樟樹下，蹲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

剛剛還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出事了？許他他想不明白，心情也不太好，兩腳也麻木了，起身的時候險些沒站穩摔倒。

雨水打濕了許他他的衣服和頭發，她看了一眼手中的雨傘，懶得撐開，繼續走向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