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背手出門，老卒緊隨其后。

老卒回頭看張家低聲問：“如何？”

李寇一笑：“老漢是個偽詐的家伙。”

老卒道：“小人只看著那家子悲切著實過頭?！?

李寇停下腳步在路邊站了片刻，老卒以為他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李寇道：“我不喜歡旁人自比很低，也不喜歡在旁人面前自比很低，我是甚么大人物？你是什么小人物？自稱如在家里就好了?！?

老卒記住此事，他正要說話時見魯達自旁邊閃出來。

如何？

“這一家大有蹊蹺，我問過他們的鄰居，張監(jiān)押是個暴躁的人，但尋常并不出門，倒是那老漢，也就是他大人是個熱心之人，到處都有人結(jié)識，對了，老漢曾在京師禁軍當過差事?！濒斶_道。

李寇心下一凜，若真如此倒很麻煩。

“老漢詭詐家人倒也聰明?！崩献涞?。

李寇笑道：“只怕事先有人教過。”

老卒一愣有些懷疑這說法。

他見那一家倒是都很聰明的人。

“那刀真有那么可怖嗎？”李寇似乎自問又似乎問人。

魯達不知境況，拉著老卒問時才得知那一家好表演。

老漢見了刀納頭直拜，未曾開言先瑟瑟發(fā)抖一番，然則，他忽略了一個細節(jié)，便是把自己的侍妾與張監(jiān)押的侍妾放在一起。

李寇喝退張老漢，又叫幾個年輕婦人來問。

那時，李寇便有懷疑。

因為有幾個搶著來的婦人看著哀切的很實則裙下鮮艷衣服露了馬腳。

且她們不說來歷只顧啼哭。

李寇便又叫幾個夫人，一起問時七嘴八舌都能說話。

他單獨問時卻有幾個頗是猶豫。

那時李寇便知那些年輕婦人有了分別。

果然，他喝問院子便知有幾個是張老漢之侍妾有幾個是張監(jiān)押的侍妾。

他又叫幾個少年孩子來問，那幾個更露了馬腳。

有看著年少的竟是張監(jiān)押的弟弟，有個年長的卻是他的兒子。

那是一場家產(chǎn)爭奪齟齬？

李寇懷疑。

魯達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這里?！濒斶_帶著李寇到后院墻上看。

有一處人經(jīng)常進出的擦痕。

放著大門不走，卻要翻墻出入是何道理？

詭異的是在后院一角有一堆土。

“這是要借著修一道后門的機會把這個擦痕消掉?！濒斶_認為這個判斷是大致準確的。

李寇不語，只讓魯達暗中使禁軍密切盯住。

他上馬又回張監(jiān)押遇害現(xiàn)場。

路上他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個清晰的脈絡。

張監(jiān)押，本安化人，年輕時入軍，歸來在潘原為衙役，后升為縣尉，再轉(zhuǎn)成監(jiān)押，這里頭有問題。

從軍歸來當上潘原衙役，若沒有人幫忙很難辦到。

是張老漢的人情還是別的門路？

此為第一問。

還有一問就是縣尉轉(zhuǎn)監(jiān)押，看著是賺了實則很虧。

為縣尉尋常知縣也待坐地之虎毫無辦法。

而轉(zhuǎn)為監(jiān)押則隨時有被知縣剝奪領(lǐng)兵之權(quán)之險。

張監(jiān)押何以自信成這樣？

他年紀不算太大，尚未到告老境地呢。

這背后的故事很有意思。

此外，張監(jiān)押最大的擔憂應當是被剝奪了職位。

那么他的對手第一應當就是慕容彥達。

可慕容彥達只是來鍍金的人，他也瞧不上一個監(jiān)押的職位。

那么對張監(jiān)押下死手的……

難道有人以張監(jiān)押知道許多秘密多他下的毒手？

李寇如今算是一無所獲。

更讓他煩惱的是張家無人“知道”張監(jiān)押“一早出門”的原因啊。

他們?nèi)舨豢险f或者果然不知那該如何是好？

“只有手握證據(jù)才能逼迫張家開口。”魯達也想到了這一層呢。

李寇看他一眼，半晌才說句“或許解除張家的威脅他們才肯說實話吧”。

威脅？

魯達以為是李寇篤定張家與西賊有勾結(jié)，心下稍有些小覷。

李寇只不說，他隱約發(fā)現(xiàn)張家明面坦然實則似乎有更強的底氣……

不對！

李寇當即駐馬讓老卒立即找慕容彥達要求調(diào)看張老漢履歷寫的甚。

“忽略了張老漢在京師從軍這一點只怕要找不到頭腦。”李寇當即要求老卒問慕容彥達調(diào)閱檔案。

魯達不知李寇這是什么法子。

李寇又說了一句：“張監(jiān)押被殺乃是大案，魯達兄也去找慕容知縣，要他調(diào)撥廂軍圍住張家?！?

魯達當即作色奉勸道：“這恐怕要引起張家的反彈！”

“要的就是他們用關(guān)系解除圍困，張家的人脈關(guān)系絕不在潘原，或許跟渭州也沒有多少關(guān)系，別忘了，張老漢從禁軍歸鄉(xiāng)本該有一定身份，他見到我們低三下四反倒讓我懷疑?！崩羁艿溃爸辽購埨蠞h有能力把張監(jiān)押辦到縣衙當差，為什么這些年……”

“大郎，你是說……”魯達臉色剎那變得極其難看。

李寇道：“若非如此只怕沒有別的解釋——我們逼迫他們只是免除為爭奪財產(chǎn)，張家下手殺死張監(jiān)押的嫌疑?！?

魯達沉默很久才說了句：“皇城司的人只怕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不錯。

李寇想到在京師做過禁軍的張老漢許是皇城司的邏卒。

皇城司，宋代的特務機構(gòu)。

李寇還是在法典里頭驚鴻一瞥看到過。

他去請教馬姑娘，馬姑娘才告訴他走馬承受一般都與皇城司交往密切。

李寇眼里皇城司便是錦衣衛(wèi)，邏卒便是錦衣緹騎這種特務。

在渭州出現(xiàn)皇城司的人實在太容易解釋了，皇帝對關(guān)西西軍不放心自然要派人監(jiān)視的。

而張老漢在京師當過禁軍，很容易獲得這樣的隱秘的身份。

李寇道：“張老漢的身份要確定，張監(jiān)押的身份也要確定。我看童貫未必知道這點，折公只怕得知此事定會猜測，他們要避嫌，我們現(xiàn)在只有自救，若不然本身便會被他們暗算，可別忘了我們是公然奉命調(diào)查解決潘原為西賊襲擊案的無官身小卒子啊。”

潘原的渾水現(xiàn)在看來是很深了，要命的是李寇為立足輕涉其中。

而且，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官身的人。

換句話說此案不破他是背鍋俠。

李寇心里稍微有一點興奮感。

自來到宋代已有兩三個月了，他似乎一直無往而不利。

但那是他憑著外掛處處作弊，如今遇到傳說中的特務機構(gòu)他知道只能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了。

李寇知道，破了潘原監(jiān)押被殺一案，找出西夏間諜，他便要回故鄉(xiāng)立寨從此開始在宋代的孤獨生活和未來可期的奮斗了。

此案他不可不破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