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喝完粥頓覺渾身暖和了不少，先前還有點發抖的孟軒，這會兒很安靜地坐在火堆旁邊，兩只眼睛比之前明澈許多。

蕭楠道：“這個洞是你自己偷偷地再往深了挖過的，對嗎？”

孟軒愕然地看著蕭楠，眼睛睜得大大的，表示著疑惑不解。

蕭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學他的樣子，曲起雙腿兩手環抱腳踝，下巴抵在膝蓋上，側首看著孟軒道：“是不是？”

孟軒怔怔地點點頭。

這個秘密蕭老師是怎么知道的？

蕭楠追問：“為什么要加深它？”

孟軒道：“我不是故意挖的，只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一個人偷偷跑來洞里，這里原先有鐵鍬可以用。有時候我在學校受了氣就會到這里發泄挖洞，后來漸漸地洞就越挖越深了。”

蕭楠：“你挖洞這事，你爺爺知道嗎？”

孟軒：“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蕭楠：“看樣子是不知道？不然他今天就會提醒我們了，你離家出走，他很著急，是他來找我的，然后我再找你余叔叔，再然后全鎮的人都知道了就出來找你。”

孟軒抬頭，眼眶里淚花閃動，鼻音重重的道：“對不起。”

蕭楠：“你不用說對不起，這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錯，你只是有些問題沒想明白，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辦，沒人告訴你答案，于是你在用你自己的方式找尋問題的答案，只不過順帶給別人捎了一些麻煩，但是這也沒什么，每一個孩子在成長的路上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這些問題他們一時半會解決不了，有的人比較幸運，身邊會有人告訴他答案，可有的人就沒那么幸運了，他們得自己去尋找，有的找到了，而有的人在找答案的路上卻一去不回，到最后連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今天看來，你是不幸中的那個幸運的人，不是嗎？”

孟軒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蕭楠繼續道：“困擾了你許久的問題，你想明白了嗎？”

孟軒低下頭，認真了想了想，然后再抬頭看了看余蕭二人，心里再次確認之后，目光堅定，大聲道：“我想明白了。”

蕭楠道：“能告訴我嗎？”

孟軒略一猶豫道：“爸媽是愛我的，老師同學也是愛我的，鎮上的人也是愛我的，對嗎？”

蕭楠：“你不是想明白了嗎？為什么還用疑問句？”

孟軒：“我不是一個孤獨的小孩，我，孟軒，有人關心，有人心疼，更有人愛。”

蕭楠道：“有別人愛你，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孟軒剛剛還堅定無比的眼神一時有點慌亂，結巴道：“有人愛，當，當然重要，難道，蕭，蕭老師你覺得不重要嗎？”

蕭楠看著眼前跳躍的火焰，喃喃道：“別人愛不愛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愛你自己，你要相信自己。因為你不可能永遠是別人最重要的人，早晚有一天，那些愛你的人會有更重要的人出現在他們的生活里，那些人會取代你在他們心中的位置。而這種事情，你以后也會這么做。”

孟軒怔怔地，他有點想不明白蕭老師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他在乎的那些人，在乎他的那些人，當然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怎么會被別人取代呢？這是不可能的事。

孟軒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蕭楠，火光下的少年雙眸既明亮又倔強。大聲道：“不會有那么一天的，他們永遠愛我，而我也會永遠愛他們。”

蕭楠輕嘆一聲緩緩道：“我不是說，他們不會再愛你，或者你不會再愛他們，我只是想告訴你，你自己才是你最重要的人，不要把希望都放在別人的身上，你善待周圍人的同時，也要好好愛自己。你爸爸媽媽也希望你知道這一點。”

孟軒垂首沉思，半晌之后。

孟軒：“我怎么做才是愛自己？”

蕭楠想了想，輕聲道：“大概是讓自己變得堅強，自信。”

孟軒再次低頭，這已然成了他今晚的習慣性動作。

蕭楠道：“我剛才沒主動讓粥給你，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孟軒又一怔，沒說話，但是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蕭楠道：“你剛才說‘女士優先’，是出自真心的嗎？“

孟軒道：“我本來是出自真心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當看到你真的端起碗喝粥的時候，我卻有點生氣，覺得你很沒有禮貌，不知道謙虛禮讓。”

蕭楠平視前方：“這么說，你的謙讓也不是完全出自真心，那么你憑什么責怪我沒有禮貌？”

孟軒啞口無言，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這個聽起來沒毛病，但又心里不舒服的問題，一旁的余瑯略有所思。

蕭楠沒有理會神情不明的兩人，自顧自道：“孟軒，如果你想幫助人，那么先別想著對方會如何感激你，回報你，你只要告訴自己，你的出發點是什么，這樣被你幫到人最后會不會來感激你，你的心都不會亂，因為你在幫人之前本就沒有期盼，就算被你幫到的人不僅沒有感激你，有時候還會怨恨你，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出發點是對的，你是善良的。如果你從一開始就不想幫助別人，那么就不要給別人希望，這樣看似冷血，其實并不是，因為他在你這兒沒有尋求到援助，他會抓緊時間去找別人，而你的拒絕為他節省了時間，時間對于處在困難中的人來說很寶貴。”

孟軒這次聽懂了，輕輕地點了點頭。

蕭楠再道：“孟軒，你很幸福，你周圍的人對你很好，以后不要再輕易離開家，除非有萬不得已的原因。家是一個人的根，就像一棵大樹，如果它沒了根須，是會枯死的。孟軒，你聽明白了嗎？”。孟軒點頭。“靠著你余叔叔休息吧，天亮了，就回家。”

火光漸漸地暗了下去，外面的大雨依舊沖刷著大地。

蕭楠：“余瑯，別讓火熄滅了，我怕黑，也怕冷。”

余瑯輕輕地放平孟軒，起身抱來兩捆干柴，堆在火堆邊上。又找來了一張平整的干床板，鋪上一些干草，把孟軒放到一邊的鋪上，另一邊留出來。

“你睡吧，我看著火，不會讓它熄滅的。”

蕭楠疲憊地閉上眼：“謝謝你，余瑯。”

余瑯看著在身邊睡得很不安穩的兩個人，一時思潮翻滾。

蕭楠的冷情是天生的嗎？她今天晚上對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說的那些話，他能聽懂嗎？

“沒有人會陪你到永遠。”這話太殘忍，她換成了，“別人會取代你的位置。”

你要學會愛自己，要堅強，要自信。

你如果要幫人，請真誠，別后悔。

蕭楠，原來，你也不是一個冷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