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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迷途

  • 終庭
  • 喪羊
  • 5222字
  • 2019-12-19 16:03:13

夜色在城市蔓延,遠處鏗鏘的軌道聲靠近,楊洛握著褶皺的票在站臺等候,票上寫著B-2座,反過來就是2B。

車燈猶如巨獸的瞳,在閃爍的紅色警告燈中向著站臺緩緩駛來,刺耳的軌道剎車聲令人牙酸。

車門打開,溫暖的光線溢出,楊洛抬頭確認了下班次,走進了電車。

世界陡然安靜,楊洛看見了第一排的乘客。

那是一個身裹骯臟黑布,頭大如褐色地瓜,上面布滿扭曲肉紋褶皺,臉上沒有鼻子嘴巴,足有六只眼睛的異形。

楊洛和它雙眼對六眼地凝視了一段時間,有些困惑的撓了撓頭,重新看了眼車票,再看向車上的其他乘客。

要只有一兩個長得歪瓜裂棗還好說,可結果很顯然,接近滿員的車廂中,除了他這個身背雙肩包的正常人以外,就再沒一個人樣的。

飛蟲所組成的人體,暴露出硬皮質大腦的蝎子,以及喜聞樂見的章魚頭……

還有個憑空漂浮的生物,一言蔽之就是血肉纏繞成的氣球,要不是上面的獨眼還在不停地眨巴,楊洛都只會把它當惡趣味模型。

這上面很多東西不是人能演的,也不是人能造的,說到底——

這就不是一輛正常人該坐的車。

然而最為詭異的一點來了,楊洛再三確認后發現,這如果不是整蠱節目的話,那自己手里這張票就是對的。

他原地呆站了一會兒,握票的拳頭緊了又緊,不管如何,他都想下車了。

但他的直覺告訴他不能下車,沒有為什么,就是不能下。

楊洛屏住呼吸,一不做二不休,硬著頭皮往前走。

車廂內沒有公共光源,而是在每個座位上掛著一盞燭光提燈。

楊洛一路低頭悶著走,直盯著地上不斷交錯的重影,除此以外啥也不看啥也不聽,直達車廂末端的“B2”座。

很糟糕的是,“B2”座仿佛正等待他這個2B的到來,正好是空著的。

這位置能一覽整個車廂,旁邊的扶椅上還放有一杯冒著熱汽的紅茶,十分貼心。

沒別的選擇,楊洛看著腳尖,扭扭捏捏地坐了下去,然后并攏雙腿,雙手局促放膝,猶如受氣媳婦般待在座位上。

然而他突然發現,座位對面的乘客穿著的居然是黑色皮鞋,褲角也是熟悉的西裝款式。

這讓楊洛心里升起一絲希冀,他倒不求對方是個正常人,只求長得不那么詭異。

于是楊洛目光緩緩上移。

西裝OK,白手套OK,報紙OK,領帶OK........

然后便是一個鸚鵡螺腦袋,那漆黑螺口內的獨眼仿佛有星空流轉,在與楊洛對視一眼后,便接著低頭看報。

軌道聲伴隨推背感響起,電車開始緩緩駛行。

楊洛背靠在躺椅上,捧緊了手中的紅茶,選擇了放棄。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什么事都沒發生,自己不如一路硬睡過去,直接等著下車算了。

車平穩地前行著,窗外是熟悉的星空與夜色,這讓楊洛相當欣慰。

路線錯不錯都無所謂,只要還在地球便行,這便是他的最低要求了。

然而在電車行駛過程中,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一位渾身以觸須為主的乘客,似乎在睡眠的過程中,觸須不小心碰到了隔壁座位的乘客。

然后這位觸須乘客,整個人瞬間就炸了開來,血都飚到了楊洛臉上,不敢擦。

而在那座位之上的提燈也隨之熄滅。

發生了這樣的事,沒人尖叫,也沒有乘務人員來處理,血就這樣慢慢鋪滿地面,唯獨電車廣播里仿佛在播放上個世紀的老舊磁帶,滿是怪音與電噪聲。

陸楠雖聽不懂,但感覺其意思是讓他們這些“乘客”注意不要“越界”,還有“到站”下車。

這讓楊洛睡意全無,進一步縮小了自己的活動范圍,就差整個人抱做一團。

“叮。”

電車到站了,窗外的站臺被霧氣籠蓋著,在黑夜中帶著一絲陰森,沒有任何人上車。

楊洛愁眉苦臉地攤開手中褶皺的票,可惜不是他的站,沒敢輕舉妄動。

然而這時,眼前的西裝怪物突然站起,嚇得楊洛渾身一顫。

對方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筆直地朝車門走去,直至走出車門,在他座位上方的提燈便熄滅了。

楊洛沉默的低著頭,身軀止不住地顫抖,一時半會恢復不過來,一路的忍耐在剛才的驚嚇中接近崩潰。

他深吸幾口氣,試著平復心情,卻又無可避免地開始胡思亂想。

想打電話求救,但父母這個點還沒給自己打電話就能證明一些問題,楊洛也不敢貿然掏出手機,怕不明不白地犯了規矩,暴露自己普通人的身份。

車廂不協調的搖晃著,再次踏上旅程……

接著,楊洛闔上雙眼坐了近一小時的車程,完全沒能睡著,偶爾的睜眼也只是為了看站臺與剩余的乘客。

但是他發現一件很古怪的事,電車站臺并不是按照原來的順序,而是完全打亂的。

按理來說他早就該到站了,可現在卻連相鄰站臺的影子都沒能看見,而另一些明明早該經過的站臺,卻又在后方的路線處抵達。

提燈一盞盞熄滅,當到達本該是終點站的站臺時,車廂內已完全融入夜色,僅剩下了兩盞提燈。

一盞屬于楊洛,另一盞屬于最初看見的那位六眼地瓜頭。

六眼站起身來,楊洛繃緊了神經,然而雙方在對視一眼后,六眼也就此下車。

此刻僅剩下楊洛一盞提燈,孤零零地照耀著座位。

他深吸一口氣,眼前的狀況明顯不正常。

反正車上也沒別人,下一站,不管到沒到站,自己都得下車了,總不能因此在這待一輩子。

然而正當他升起這個想法的時候……

“叮。”

沒有任何預兆的,電車突然到站了。

楊洛愣愣地看著顯示屏上的站臺,他根本沒有電車行駛的記憶,六眼前一腳才走出車門,自己瞬間就到站了?

先不管這些,楊洛有些急切地站了起來,他必須得馬上下車。

車門外的世界一片漆黑,楊洛左手從兜內掏出手機,照了照門外,光線被朦朧的霧氣阻隔,仿佛處于異空間,什么都看不清。

楊洛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一腳,順利地踩到了地面。

于是他咬咬牙,干脆利落地向外走去。

蟋蟀鳴叫突然回響在耳畔,寒風讓楊洛稍顯清醒,適應黑暗后,手機燈光照亮四周的一切。

圍欄上的銹跡如暗沉的血,透過破洞的頂棚能看見星空,墨綠苔蘚遍布地面……

這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地,而是一座處于深山老林的廢棄站臺。

停錯站了?

楊洛握緊左臂,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眼電車,呼吸陡然一窒。

斷裂的鐵軌上只有一節銹跡斑駁的電車,植物藤蔓從黑洞洞的門窗內生出,纏繞著支離破碎的車架。

沒看見自己的那盞提燈,楊洛一腳踩回車內,場景沒有發生變化,唯獨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這玩意根本就不可能跑得動,自己究竟是怎么到這里的?

楊洛趕緊點開手機想確定位置,然后得到提示——信號外。

真就撞鬼了!這要怎么回去?!

蟋蟀不知煩惱的高鳴著,楊洛呼吸有些急促,連忙用手機照亮周圍,想找到一些關于位置的提示。

這里是站臺,不會離城市太遠,還有掙扎的余地,父母聯系不上他也應該會報警……吧?

不要說喪氣話,楊洛!要相信衛星的力量,科技改變世界,楊洛!

“……”

蟋蟀停止了鳴叫,夜色的森林無比平靜,楊洛的內心也無比平靜。

總不可能沒死在車上,反而死在野外吧!

楊洛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到。

時光幾乎摧殘了這里的一切,只剩下脫色的海報與彎曲的標示牌,楊洛很快走到了車站的盡頭……

銹蝕的鋼筋與凝固的水泥,眼前是一片空曠的土地,這里根本就沒有被修建完。

他嘆了口氣,一路往回走,這下才是真的沒頭緒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在站臺前發現一道和人差不多粗的褐色痕跡,那有些像干涸的血,一路向左拖拽,直至不遠處的漆黑隧道內。

隧道如同巨獸的口,在夜色中安安靜靜地等待著獵物……

楊洛毫不猶豫地扭身就走,沒一會兒又愁眉苦臉的扭了回來,他看著隧道猶豫了一下,再次扭身就走……

在經歷好幾波復雜的心理博弈后,楊洛最終還是選擇來到了隧道前。

一方面是直覺,一方面是玄學。

畢竟今晚經歷的事太過詭異,反過來說,如果自己采取正常的做法很可能無果而終。

最主要的是,他的手機電量并不足以撐到天亮,樹林里亂走也容易迷路,甚至最后可能還回不到這個車站,到那時才是真的別無選擇。

不如現在就試試隧道,反正只是陰森恐怖一點,沒結果的話自己退出來就是了,也沒啥損失。

自己在那個怪物電車里都活下來了,莫非還會栽在這個小小的隧道?

開玩笑!你可以的,楊洛,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

楊洛不斷進行著自我催眠,深吸一口氣,看著漆黑的隧道,邁出了第一步。

沒有迎來想象中的寂靜,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在他進去的一瞬間歸于安寧,楊洛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里面仿佛本在開一個熱鬧的派對,被生為外來人的自己給硬生生打斷了,無數隱藏的視線扎得他頭皮發麻。

但是!

這也側面證明自己的決策是對的!

這個隧道確實不如想象中那么普通,對方也沒有在第一時間生吃了自己,從玄學方面來講,自己的思路沒問題!

于是楊洛坦然地低著腦袋,用手機照亮著地面的褐色痕跡,微躬著背不斷往前挪。

除最初的雜音外確實沒有別的異常發生,這讓楊洛安心了不少,但越往里面走溫度越低,而且地面的痕跡完全沒有隨距離增長而黯淡。

這應該不是血吧,怎么會流這么多?

當他升起這個疑惑的時候,突然“咚”的一下撞到了障礙,這讓他心臟一抽。

可能是太過專注,也可能是頭埋得太低,以至于他沒發現隧道到底了,地面的痕跡到此為止。

他摸了摸眼前冰冷的手感,同時用手機照亮了前方。

出現在前方的是一堵生銹的鐵門,上面纏繞的鎖鏈早已碎裂,褐色痕跡就拉向其中。

在隧道底處安著一扇門,理應是相當詭異的事情,可卻讓楊洛松了口氣。

這證明他賭對了,雖然結果好壞未知。

楊洛用手在門縫隙處感受了一下,皺了皺眉,他沒有感受到風的流動。

當然,這也不能證明什么,真要圖一樂,還得把門打開了再說。

楊洛后退幾步,用手機照亮了前方大門,右手握住冰冷的把手,深吸一口氣,將其緩緩拉開。

門后,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石壁,上面被紅褐色染料畫上了一個叉。

大概就是……此路不通的意思吧。

一個門前,音樂渲染好了,氣氛烘托到位了,補給給足了,劇情也到點了……

就是門后沒boss。

空房!真就圖一樂。

那你他娘干嘛要修這個門呢?!

楊洛心里覺得好笑,一下回歸了現實的感覺,他嘆了口氣,接下來只能原路返回了,繼續在森林里摸瞎,相信衛星的力量。

真是沒勁……

楊洛轉過身來,手機“啪”的一聲掉落地面。

沒有借助手機光線,黑暗中,楊洛突兀地看見在他身后的漆黑隧道內,站滿了密密麻麻的透明白影。

白影們空白的面龐齊刷刷地看著他,時不時發出窸窸窣窣的笑音,仿佛在問好。

下一刻,他們一擁而上。

楊洛從轉身那一刻起就一直處于心肺停止的狀態,什么反應都沒能做出,愣愣地面對著無數只伸出的白手。

白手推動著他,楊洛的瞳孔在黑暗中不斷放大,慢慢向著黑暗倒去。

…………

“咚。”

兩秒后,他的背部接觸倒了地面。

模糊中,舒緩的八音盒聲在耳邊響起,喚醒了他的神智。

楊洛回過神來,第一眼看見了天花板,他看了看周圍,在他身邊有一個樹叉裝的衣架,上面掛著一頂黑色禮帽。

這里莫非有人?

他連忙站起身來,愕然發現自己滿手是血,這差點讓他發出今天的第一聲尖叫。

然而很快他便發現,這鮮血并不屬于自己。

在他躺著的地面上有一道鮮紅的血跡,從木門開始,染紅了中央的羊毛地毯,直達前方的餐桌處。

八音盒聲正是從那里傳來。

桌面上放有一個古銅鬧鐘,秒針不知疲倦地走著,現在是七點左右。

而在桌前的木椅上,則坐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楊洛,背部的黑色晚禮服上滿是鮮血,可他卻仿佛渾然不覺,仍是優雅地享受著燭光晚餐。

燭火搖曳著,房間盡頭的墻壁是一面完整的鏡子,反射出了房間的模樣。

那人的臉上蒙著一張白紗,只能看見消瘦的面龐曲線,時不時露出的干裂嘴唇,享受著紅酒與帶血的牛肉。

在他胸膛中央插著一把白銀匕首,鮮血滲透過白衫從匕首柄處滴落,浸濕了膝上的純白餐巾,猶如不小心沾上的番茄醬。

仿佛察覺到楊洛的到來,那人放下了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開口道:

“幫我做一件事,獵人。”

那聲音沙啞得好似樹皮摩挲砂紙,搖搖欲墜;亦如將熄的燭火,隨時可能消散在風中。

燭火不安分地搖動著,房間內忽明忽滅。

為了保護這脆弱的聲音,連八音盒都低聲了不少。

楊洛還未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下一刻,腐朽的氣息從身后傳來。

時間仿佛被剪去一段,楊洛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么,就透過鏡面反射,看見他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身后。

那人背對著楊洛,整理了下衣角,一手握著手杖,另一手摘下衣架上的黑色禮帽,蓋住了那頭枯槁的灰發。

他的白色手套握住門把手,頓了一下,用手杖敲了敲地板,沙啞地提醒道:

“記住了,獵人。”

語罷,純白的光線從門后傳來,那人步入其中,門緩緩合上。

身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也就在這時,楊洛背后的汗毛炸起,他在鏡中沒有看見任何一個人,身邊卻多出一個腳步聲。

與此同時,他突然發現身體不受控制了。

腳步聲越過他所站的位置,一路往前,在柔軟地毯上留下一個個腳印,直至抵達木桌才停了下來。

八音盒在桌面上不急不慢地旋轉著,吐出一個個優美的音節,然而下一刻,卻突然毫無預兆地摔碎在地,樂曲戛然而止。

木椅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粗暴的扔在墻角,地毯上的痕跡來回移動著,桌子“哐”的一下被撞翻在地。

然后,一切歸于寂靜。

鮮血突然憑空涌出,在染紅地毯之前,破碎鏡面的鬧鐘永遠停滯在了七點。

蠟燭的火光,順著紅酒與地毯蔓延至整個房間。

“噼啪。”

火星與黑煙在房間內飄散著,散發出刺鼻的氣息。

屋頂的木梁坍塌下來,砸在楊洛身旁,掀起的熱浪吹動了他額前的發。

可盡管如此,楊洛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火海中,直勾勾地盯著鏡面。

那鏡中的世界并沒有熊熊燃燒的火焰,一切景象都與之前別無二致,溫暖而孤獨。

而鏡子的距離仿佛在不斷縮短,明明沒邁出一步,楊洛卻越過了火海,來到鏡前。

他毫無所覺地將臉慢慢靠近鏡面,與鏡中的自己對視著,感受到來自對面的鼻息。

鏡中的自己笑了一下,朝他無聲地述說著什么。

下一刻,視野波動起來,楊洛就此墜入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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