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服的布料劃過皮膚時帶著微涼的觸感。陳美麗對著更衣室的鏡子轉了個圈，白大褂下擺掃過鞋跟的瞬間，她突然踮起腳尖——衣擺揚起的弧度像只展翅的白鴿，袖口露出的手腕在頂燈下發著細白的光。

“好看嗎？”她舉著手機退到關梔面前，屏幕里的自己正歪頭比耶，發尾別著的珍珠發卡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我特意涂了裸色唇膏，配白大褂是不是像動畫片里的天使？”手機快門聲接連響起時，她突然伸手把關梔的衣領翻得更挺括些，“你看你，領口都皺了——以后可是要戴燕帽的人。”

ICU的自動門滑開時，消毒水味混著呼吸機的嗡鳴涌過來。吳帆的白大褂下擺被門縫夾了一下，他拽著布料后退半步，目光撞進病房的瞬間突然定住——靠窗的病床上，透明的氧氣管從患者鼻腔延伸到呼吸機，監護儀上跳動的綠線像條不安分的蛇，胃管末端的引流袋里晃著渾濁的液體。

“這就怕了？”關梔的聲音里帶著水汽，她剛洗過手的指尖在白大褂上蹭了蹭，“當初在南丁格爾像前宣誓時，你攥拳比誰都用力?！眳欠斫Y動了動，突然想起宣誓那天自己攥著關梔的備考手冊，紙頁邊緣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凹陷，和此刻監護儀上的波形竟有幾分相似。

“新來的實習生吧？”李如意護士長的聲音從護士站飄過來，她手里的治療盤碰撞出輕響，“我是ICU的護士長李如意?！彼屏送票橇荷系难坨R，目光掃過三人胸前的實習牌時，突然笑了，“晨光醫學院？我們醫院叫晨曦，你們和‘晨’字還真是有緣分。”

帶教老師張姐領著他們熟悉病房時，白大褂口袋里的筆隨著腳步輕晃。她指著12床的呼吸機說：“這臺是進口的，潮氣量調節旋鈕要輕轉，像哄睡著的嬰兒?！标P梔的指尖剛碰到旋鈕，突然聽見劉一珍輕呼一聲——8床的患者突然動了動手指，她正伸手替人掖被角，被單在掌心揉出的褶皺里，還留著患者皮膚的溫度。

“誰讓你隨便碰病人？”張姐的聲音突然繃緊，快步走過來按住劉一珍的手腕，“沒有資格證前，所有操作必須有帶教在旁?！眲⒁徽涞闹腹澐喊?，縮回手時碰倒了床頭的洗手液，透明的液體在地面漫開，像攤沒來得及擦拭的眼淚。

吳帆攥著治療盤走進8床時，壓脈帶在掌心繞了三圈。張姐站在他身后說：“這老爺子糖尿病，血管脆得像薄冰。”他系壓脈帶的手突然頓住——患者手背的老年斑讓他想起爺爺，去年冬天他給爺爺剪指甲時，老人的手也是這樣在被子里微微發顫。

針尖刺破皮膚的瞬間，吳帆盯著回血的鮮紅愣了愣神。張姐拍他后背時，監護儀的滴答聲突然變得清晰：“不錯，一針見血?！彼皖^貼膠布的動作慢了半拍，余光瞥見走廊盡頭的護士站——舒慧要是看見，會不會覺得他比昨天更像個合格的護士？

康復科的陽光正斜斜切過治療床。陳美麗捏著開塞露的手指泛白，42床的男患者剛褪下褲子，她突然“啊”地跳開，塑料瓶在床單上滾出半圈，留下道透明的水痕。

“你這小姑娘怎么回事？”患者的聲音裹著怒氣砸過來，“不想干就別來當護士！”陳美麗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剛要頂嘴，卻看見舒慧踩著輕快的步子走進來——她的白大褂口袋別著支鋼筆，筆帽在陽光下閃著銀亮的光。

“大叔您別急?！笔婊蹚澭鼡炱痖_塞露，指尖在瓶身上擦了擦，“她是第一天來，我幫您操作?！标惷利惗⒅婊巯破鸹颊弑蛔拥膭幼?，對方的手腕穩定得像塊磐石，連棉簽蘸潤滑油的力度都恰到好處。

“以后記著帶護理墊。”舒慧走出病房時，白大褂下擺掃過陳美麗的鞋尖，“對患者要有耐心——我們穿這身衣服，就不能怕臟怕累。”陳美麗踢了踢墻角的垃圾桶，聽見里面開塞露的塑料瓶發出輕響，突然想起爸爸說的“托關系進醫院”，臉頰在夕陽里燒得發燙。

海底撈的番茄鍋咕嘟冒泡時，陳美麗把蝦滑往鍋里推了推?！澳銈兪菦]看見舒慧那個樣子，”她用漏勺撈起塊豆腐，“像個機器人似的，一點都不怕?！标P梔剛咬開的魚丸在嘴里燙得打轉，突然想起ICU里張姐說的話：“每個護士都是從怕開始的，怕著怕著就成了習慣?！?

劉一珍的手機在桌上震了震，屏幕亮起時映出文檔界面——《白衣手記》的標題下，光標正閃在“監護儀的綠線像春天的新柳”這句后面。她按滅屏幕的瞬間，關梔遞來杯酸梅湯：“還在寫你的小說？”

“等我考上公務員就出版?！眲⒁徽涞奈茉诒讛嚦鲣鰷u，“到時候給你們簽名?！?

半年后的晨曦醫院門口，吳帆的白大褂口袋里揣著兩張電影票。舒慧走出門診樓時，他突然把票遞過去，指節在陽光下泛著紅：“聽說這部講醫護的片子不錯?！笔婊劢舆^票的瞬間，他看見對方白大褂上別著的“優秀護士”胸針，比去年初見時更亮了。

關梔拖著行李箱走出研究生宿舍時，窗臺上的綠蘿已經爬滿了欄桿。她回頭望了眼“晨曦醫院”的金色大字，突然想起宣誓那天南丁格爾像前的夕陽——原來有些光，真的能跟著人走很遠。陳美麗的車在樓下按響喇叭，車窗里伸出只戴著水鉆手鐲的手：“走啦！去吃散伙飯！”

火鍋店的包廂里，劉一珍舉著可樂站起來：“我考上縣城公務員了！”她的小說打印稿在桌上攤開，第一頁的鋼筆字跡力透紙背。吳帆突然掏出手機點開相冊，舒慧穿著白大褂的照片在屏幕上笑著，他撓撓頭說：“我們倆都留在晨曦了?！?

關梔的事業編錄用通知在包里發燙。她碰杯時，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火鍋的熱氣飄起來：“不管咱們在哪，都要記得穿白大褂的日子啊?！?

窗外的霓虹映在每個人的笑臉上，像那年面試通過時天邊的晚霞。原來有些相遇，哪怕只是一段實習時光，也能在彼此生命里，種下永不褪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