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錚的表情頓時凝固了,眉頭越皺越緊,然而,須臾之間,他開始大笑起來,彷佛是聽見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笑到后面咳了起來,只得拍著自己的胸口緩解胸口的震動。江夏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水,麻煩拿水給我。”程錚在咳嗽的間隙傳出一句破碎的話,江夏默默地把自己面前沒動過的那杯檸檬水遞了過去,看著他緩緩地小口飲下,終于止住了咳嗽,也把笑容慢慢收了回去。
“江小姐,我不得不說,你是不是偵探小說看得太多了,想象力有點過于豐富。”程錚眼神透出一絲戲謔,他確實沒料到江夏竟然開始懷疑他是兇手。“你要不要試試和警察去說一下,他們要是相信你,估計以后每個心理咨詢師都得派人盯著了。”想到這么滑稽的一幕,他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到底是你猜的還是陳露猜的?”
江夏嘆了口氣,當時她在電話里聽到陳露的推測也是覺得很荒謬,只是沒想到程錚的反應這么直接。“陳露告訴我她調查過你,你完全是被動地被韓岳拉到項目里來的,我不明白你殺人的動機是什么,使用催眠的方式下達自殺指令我可能只在小說里看到過。所以我不覺得你是兇手,我現在也相信韓岳是真的自殺,我糾結的不過是這三個月里究竟是發生了什么讓他換了一個人,但是現在看來也可以理解成,回光返照。”江夏聳了聳肩,可能那時的韓岳已經完成了唯一想做的事情,他早就萌生自殺的念頭,只是花了點時間鋪墊。“但是我覺得如果是源自心理疾病的自殺,你沒道理不介入。”就算是A國的心理咨詢師也不會無視尊重生命這第一原則,唯一能說得過去的,就是韓岳真的遭遇了什么無法克服的困難,實質性的那種。
程錚發現江夏比他想象地更善于洞察事情的真相,“實際上我確實想問你,你知道我們上次去破譯的文件是什么嗎?我只是好奇,不過你說你猜對了密碼,不會也是在騙我吧。”程錚神情嚴肅了起來,他好奇的是什么摧毀了韓岳生的勇氣,必然是比基因殘疾更大的打擊,而韓岳竟然完全沒有和他透漏過只言片語。
江夏踟躕了一下,她想起蕭正業提醒她的話,“小夏,不要總是對人不設防備之心,程錚這個人背景太復雜,也不清楚他背后的勢力在自何方,總之不是一個簡單的心理咨詢師,小心啊,小心。”一抬頭就看見程錚玩味的盯著她的表情,她心里一陣反感,“程錚,你能不能不要總是用這種……看實驗品的眼光研究我,你這是職業病,需要改。”陳露也和她說起過對這個人相同的感受,程錚太理性,總是帶著一份疏離感在一旁冷眼旁觀,也不知道是職業造成他這樣的性格還是反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這樣批評他,程錚沒料到東方文化的熏陶下有這樣直率的性格,這個女孩子還真是有趣。程錚垂下眼睛,思索了片刻,再抬起眼睛看向江夏的時候,眼神中傳遞了一份真誠,“如果我讓你感覺被冒犯,那我道歉,我并不是一個喜歡把工作帶到生活中的人。不過你說的對,可能就是因為別人總覺得和我在一起不舒服,我才沒什么朋友。”聽完這話,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知道怎么再繼續這個話題。太陽不知道什么時候默默地轉到了西側的窗外,光線照在在程錚的后側,顯得他的表情有些許的落寞。
他的導師提醒過他,太過于理性是不能理解人作為復雜生物的思想和情感的。“看明白了問題所在,并不代表能夠承受理解這個問題的壓力,有些時候,知道不代表情感上的接受,尤其是這個接受是需要他/她付出代價的。”“所以更加理性的看待問題才能更好的做出選擇。”程錚是這么和導師爭辯的,如果人可以不帶感情色彩地回顧自己的心理問題成因,那么…….“沒有這種可能性,這是人,不是機器,你提出的剝離式的治療方法,不是治療,而是摧毀。”“摧毀后才能獲得新生,不是嗎?”程錚還記得導師對于他這番“謬論”氣得直拍桌子,“你這套歪理是不能被證實的,傻瓜,你還想不想畢業了。”
程錚突然問道:“如果在你遭受極大精神打擊的時候,有一種方法讓你可以放下過去,換一個心情生活,你覺得怎么樣?”這句話和之前話題的跳躍性有點大,江夏有點莫名其妙,還是認真想了想,“這不就是大家想要的么?放下過去,開始新生活。”程錚對自己的描述不滿意,又澄清了一下,“我說的放下過去,是讓你徹底從過去的情感中脫離出來,不是說因為時間慢慢忘卻,是迅速抽離出來。比如在你的過去里,讓13歲的你可以理性的看待你父親的離世。”他看見江夏抽動了一下鼻子,喃喃自語道,“有這種方法嗎?那我還是我嗎?”
“有這種方法嗎?那我還是我嗎?”同樣這句話,韓岳也問過他。
可惜,江夏的回答讓程錚放棄了和她進一步討論的打算,她說,“如果有這種方法,我可能沒有辦法接受,過去的我就是今天的我的一部分,如果把過去舍棄了,那我也沒辦法想象現在的我靠什么活下去。”這時程錚放在桌子上的電話響起,他看了一眼屏幕就把手機收回到口袋里,起身道別,臨走前他告訴江夏,他在W大學認識一個教授,也許能給她一點建議。“這個人是我在論壇上認識的,對于青少年心理學和犯罪心理學都有很扎實的基礎,我回來一直也沒見到他,或者下次我帶上你一起去見個面。”說完,程錚笑了一下,狹長的眼睛里冒出了諧謔的光芒,“我會告訴你我需要什么信息交換的,到時候你再決定要不要和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