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啟山比他大不了幾歲,是他們班長,那還是他第一次當班長,總是板著一張娃娃臉,生怕自己底氣不足,讓這幫新兵覺得他是個軟柿子。結果欲蓋彌彰,他越嚴肅,越讓這幾個比他還高出半頭的毛頭小伙在下面偷偷取笑他,還故意學他說話的口音。
一次喊隊列時隊伍總是排不直,那是全連一起從食堂吃完飯后返回訓練場的場合,江啟山急得喉嚨喊破了音,幾個混小子還在隊伍里面笑。隔壁班的班長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來就踹了沈寶剛一腳,當時他只覺得膝蓋一軟,人軟綿綿地往地上倒下去,就在他的臉要碰到砂石地面時,江啟山一把扶住了他。
“我的兵,不許你動!”待沈寶剛站直了,江啟山紅著臉梗著脖子沖隔壁班長吼了一句。
“真是不識好歹,就你們班這幾個爛泥,等著挨批吧你?!备舯诎嚅L罵罵咧咧地走了。
但從那一天起,沈寶剛他們就從心里把江啟山當成了班長,和兄弟,這份情誼一直到他從部隊轉出,到了安全局,又輾轉去了刑偵。這么多年,幾個人私下交情一如往昔,時不時還會約著小酌幾杯。
江啟山這個人,有個特點就是嘴巴特別緊,尤其進了敏感部門之后更是從不談及工作,只有在喝醉地時候會嘟囔幾句牢騷,剛聽見幾個字他就馬上收聲,不再言語。
但沈寶剛到現在都記得那一次,江啟山喝多了,反常地痛哭失聲,抱著他的肩膀,說了一件讓他震動不已的事情。
江啟山在申請從安全部門轉出的時候,老領導一直卡著他的申請不批準,說局里編制不夠不能放人,他反反復復磨了很久,最后答應了一個條件才得到批準?!袄辖?,如果后面有任務需要你出面支持的時候,一定不能推辭啊,這可都是昔日的同袍啊。”老領導拍著他的肩,語重心長地和他說道。
這個“忙”,他可是花上了很大的代價。
那一天,除了支援另一個部門和毒販交火的緊急任務,他還有一項秘密使命,就在同一天,老領導遞給了他一張照片。
“這個人,原本是我們派到對面去的臥底。但是他被策反了,提供了很多我方臥底的情報給對方,導致我們這邊犧牲了好幾個同事。而且他的老婆孩子近期會被送出國去生活,他本人也會在這次行動結束后偷渡出境。”照片里的那個男人,身材精瘦,面色暗黃,吊捎眼,眉宇中透著一股萎靡不振的氣息。
“他吸毒了?”江啟山憑著直覺脫口而出。
“他不僅自己吸毒了,還偷偷在和我方聯絡員的水里下了毒品。”老領導一臉的痛心疾首。
“任務是什么?”江啟山突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趁亂殺了他。我們借機也控制他的家人……”
江啟山不是新人,當然知道這樣做是會被問責的,一時間沉默不語。
“我們會安排人接應你,大的目標不能出錯,你這邊不用擔心,完成任務就好了?!崩项I導的雙手背在身后,多年身居領導一職讓他看出,江啟山無法拒絕。他伸手從江啟山手中拿走了照片。
“老江,他啊,就是被人玩了。”沈寶剛握著啤酒瓶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斑@個任務根本不干凈,也沒有給正式的指令,做好了沒人知道,做砸了,都是他去背鍋。”他的語氣忿忿,時隔這么多年,他只敢和自己的媳婦叨念過這件事,那個老娘們驚恐地看著他,讓他少說幾句。要不是當年清醒過來的老江大驚失色,逼著他發誓保守秘密,他早就忍不住和那幾個兄弟說了。
到現在老江不在了,一切物是人非,那個誓,也就不打緊了。
“所以江啟……江叔叔那次不是誤傷同事?”老肖大驚失色,這個故事,顯然和他們之前知道的那個有出入。
沈寶剛面前已經有兩三個倒空的啤酒瓶,聽到老肖的話,他正在倒啤酒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啤酒順著杯口流下一條黃色的線。他的眼睛瞇了起來,眼角的魚尾紋像刻刀留下的痕跡,“你從哪里知道誤傷這件事的?老江閨女是不可能知道他爹有這么一件事的?!?
壞了,老肖的心臟咚咚咚擂響了戰鼓,這個不小心漏出嘴的失誤,該怎么圓回來?
“咳,噯,還不都是為了我媳婦,我找了在安全局的戰友幫忙調查了好久,才查到了這一件事,好像還給江叔叔記了大過,我也不敢和我媳婦說,怕她想不開……”
“啪”地一聲,啤酒杯又被沈寶剛重重敲在桌子上,遠遠的有幾桌客人已經按捺不住伸頭沖他們沖他們倆張望,老肖微微點了點頭做了個賠不是的手勢,那些人好像認出了沈寶剛,便不在往他們這邊看了。
“記過?怎么可能!那明明就是那個老烏龜公報私仇,怪那個臥底在毒販頭子綁架自己兒子時沒及時相告,但他兒子后來也沒事啊,就這么找個借口把人家干掉了……”沈寶剛口無遮攔地大喊大叫,空著的那只手在空中揮舞,老肖被這個消息震得眼前一黑。
大約停了幾秒鐘,老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了沈寶剛最后一個問題,“那江叔叔自殺,到底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沈寶剛的眼睛有些紅,不知道是不是酒精沖上了頭,一股悲涼涌上心頭,“他死的前一天去找……那個人對峙,他根本在一開始就沒打算自殺,他明明和我說那天要給閨女過生日……”
老肖的后頸一涼,直覺告訴他有人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