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夢即是一片黑暗。

井壁之上，半塊隱隱泛著銀光的席子鋪開，微弱的光照上青桃無神的雙眼，這井壁下的眼珠極少見光，刺得青桃只能閉目。

灰色的光澤映出蓮諳黑色的身影，青桃聽見凄厲的哭聲。

“蓮諳，其實(shí)我等你很久了很久了，我對你的心從沒變過，這井壁上的席子是小滿為你織的，因?yàn)槟阏f過我若知錯，會回來接我，井壁冰冷，出去的時候可以踩在上面。其實(shí)，我的夢從不敢給主人瞧見是因?yàn)椤?

“不用入夢我也知道，割我手臂上皮肉的人是你。他永遠(yuǎn)不可能成為我。我罰你在這看守翠草就是想讓你明白，我是主，你是偶，當(dāng)年我在這錦湖邊救了你，帶你走，只是念你可憐。你不該動情心起妄念。這么多年，你不知悔改，殺了這么多人，掛在醉人井，全都是徒勞罷了。”

“哈哈哈，哎，但小滿也算試過了，心中無悔，不知當(dāng)年主人心中可有小滿，若我此時再回到主人身邊，主人還愿收我嗎？”

井中再無聲響，忽然，歌聲飄散，越來越遠(yuǎn)。郎說有歸期，妾心無轉(zhuǎn)移，唯恐井底寒，夜夜挑燈織錦席……

。。。。。。。。。。。。。。。。。。。。。

青桃被蓮諳攥住手腕漂浮在水中，很快二人露出水面，青桃烏發(fā)飄散在錦湖中，月光下水珠細(xì)細(xì)碎碎如水晶綴滿發(fā)絲，月光璀璨，青桃瞇著眼，灰暗的雙目無神。

蓮諳望了她一眼，沒有自己身體的青桃，此刻是冷沁的模樣。

“把眼睛睜開，越不見光，越不能適應(yīng)光亮，真是白得了一雙眼珠子，你這個樣子看著比石老三更蠢笨。”

“切，既然看不慣，那你為何還來救我？”

“我是來取我的琴弦。”

“你的琴弦？”

“今日終于知道了，原來小滿將唐茹青那根琴弦藏在柳靖巖的足心。再加上小滿這根弦，我的琴便是七弦湊齊了。”蓮諳伸開手，指尖挑著一跟血紅的弦。

小滿自盡前，取了一根琴弦染血，交付給蓮諳。

青桃總覺得依照這個蓮諳壞事做絕，把什么都壓榨利用干凈的德行，肯定沒這么簡單。

“難道唐羽的琴書是你給他的？簡直無恥。”青桃思索后突然驚覺。

之前還以為蓮諳是為了救自己趕來，原來又是一出自導(dǎo)自演的騙局？

突然替小滿對蓮諳的感情不值，割他肉皮算什么，實(shí)在應(yīng)該千刀萬剮。

“你自己游回去吧，怎么魂體還這么重。”蓮諳聽見青桃的內(nèi)心戲，揮手一推。

青桃只覺得汩汩水聲漫過頭頂，身體歪歪斜斜，眼前突然月光清亮。

蓮諳從水中飛身而出，在月光下清冷的面容如同玉石雕琢，刺的她睜不開眼，蓮諳輕輕落在錦湖岸邊，望了一眼水中的魚，轉(zhuǎn)身走了。

而青桃只能扇動著半邊破爛不堪的魚鰭，慢吞吞的朝著岸上游去。

第二日清晨，青桃拖著磨爛了肚子的死魚身體，終于爬進(jìn)了院門。

琴聲清脆入耳，如山澗清溪。

兩只狐貍皮鋪在石凳上，蓮諳正坐在上面，地上扔著一串沾滿塵土的鈴鐺。

“我們是真的不知道白鷺在哪啊！”

“他救了我和夢弟弟，給我們摘了翠草就走了，他現(xiàn)在在哪我們真的不知道啊，你別坐在我耳朵的毛上。”

“吵死了。”蓮諳一腳踢開鈴鐺，起身拎起青桃破爛的魚身。

“聽狐貍說小滿問了你三個問題？是什么？”

青桃只無力地張了張魚嘴，已經(jīng)是累到極限。蓮諳將她扔在石桌上，從袖中掏出青桃的燈，將她喚了進(jìn)去。

“她問什么是我最珍貴的？什么是我最害怕的？我是否喜歡你？”

“直接說最后一個回答。”

“恨之入骨。”

“很好。”蓮諳心情似是愉悅，繼續(xù)撫琴。

夢忍不住問道：“丫頭，你前兩個答得什么呀？幾百年湯湖底死了那么多人，看來只有你的回答她認(rèn)可了。我說我最珍貴的是我的皮，最害怕的是遲哥哥跟別人相好了，她就直接把我化成翠草，幸虧白鷺來救了我們。”

“最珍貴是得不到和已失去，最害怕是舍不得和忘不掉。”

蓮諳的琴音一顫，院中忽而落英繽紛，忽而百花盛開，一時間四季變換，看來是那寶琴隨著蓮諳的心境造出了四時之景。

青桃看這景色絕美，若不是知道蓮諳為了琴的陰狠無情，還真會以為蓮諳的心如這景色一般清澈純凈。

“你這丫頭看著蠢笨，不想還有如此玲瓏透徹的心思。”兩只狐貍沉寂半晌輕聲贊嘆。

青桃無語，自己曾經(jīng)的世界，哪個人沒看過幾句情感心靈雞湯，無非歪打正著，應(yīng)了小滿的心思而已。青桃伴著琴聲在燈中沉沉睡去。

一連幾日，白鷺未歸。

青桃悠閑自得，每日舒適的飄在早已適應(yīng)的燈油中，不時感嘆著溫水煮青蛙的效應(yīng)。

自己已然完全默認(rèn)了現(xiàn)在的生活，從一個二十一世紀(jì)的大好女青年，變成不人不妖的奴隸，頭上還壓著個腹黑嘴毒的剝削者。

院里翠草已長滿，青桃在燈中見蓮諳這幾日，只是半臥著翻書，偶爾起身晾曬摘下翠草，取幾盞燈把玩。對于掛在院中樹枝上鈴鐺的叫罵，如若未聞。

青桃好奇蓮諳手臂上到底哪里被割下一塊皮肉，每次蓮諳挽袖取物，青桃就貼近燈壁，仔細(xì)瞅著。

“不用看了，我的傷可以長好，不會有疤痕。連你這刁奴咬過的也都長好了。”

“別自作多情了，以為我看你呀，我只是在看翠草。”

“是嗎？這草很快就要派上用場，明日你和白鷺將它帶去苦面崖烤上一日，再去鳳陀國，江城應(yīng)安寺，送與懷覺大師。”

“白鷺不是失蹤了嗎？”

“他應(yīng)該很快就回來了。”蓮諳慢慢拾取挑揀著曬干的翠草，裝進(jìn)一個布袋，又突然長嘆一聲“你身為燈奴，竟然看著主人晾曬翠草不主動幫忙，還一連睡了數(shù)日。刁奴，出來裝草。”

隨著蓮諳的罵聲，青桃踉蹌著到了院中，她來不及品味新鮮空氣，第一件事就急著先看自己的寄身是什么。

瘦小的手，白布長袍拖地，一捏臉，小小的，肉嘟嘟的，頭上挽著女童的小髻。

仰望蓮諳，自己還不及他腰高。

青桃正瞪著大眼睛茫然的望著蓮諳，后腦突如其來就挨了一巴掌，“看什么，叫你出來是讓你干活的。”蓮諳把布袋子順手也扔過去。

青桃卻被這巴掌差點(diǎn)扇翻，一個趔趄就栽在蓮諳身上，急忙伸出小手扯住蓮諳的黑衫，整個人半靠在蓮主的腿上，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

“怎么這樣莽撞，小孩子就是麻煩。”蓮諳拎著青桃的領(lǐng)子，厭惡的將她提起來扔遠(yuǎn)。

“一個時辰后將布袋裝滿放來我房內(nèi)。”蓮諳撫了撫長衫，悠閑地回到屋內(nèi)。

青桃好笑這個人，把別人差點(diǎn)打倒，還怪別人站不穩(wěn)，想他一貫的毒舌，這種莫名其妙的責(zé)罵也就不再多想。

青桃看著成堆的翠草，再看看自己矮小的身子。這蓮諳就不能讓自己進(jìn)個成年人的身子嗎，這還怎么干活。

早干完早休息，青桃拖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袋子，開始努力的挑取干翠草往袋子里塞。

樹上喊叫的鈴鐺見樹下白嫩的小童，笑出聲來“丫頭，你這是又怎么得罪那妖孽了，憑你現(xiàn)在的樣子，這滿院的翠草別說一個時辰，十個時辰也是挑不完的呀，就是挑完了，你這柔嫩的小手也該磨得血肉模糊了。”

“他又抽風(fēng)了唄，嫌我在燈里睡了幾天，都是他在干活。讓我干活就干活唄，偏偏給我放在這么個小孩身上，我有什么辦法。”青桃故意大聲說著，可聲音卻如同小孩撒嬌一般軟軟膩膩，飄進(jìn)蓮諳的屋內(nèi)。

突然樹枝一顫，鈴鐺跌落。兩條狐皮從蓮諳屋內(nèi)扔出來，壓在鈴鐺上。

“你們既然愿替她抱不平，那就一起裝吧。半個時辰后送來。送不來我就燒了狐皮。”

鈴鐺在皮下抖動，兩只干癟的狐皮如同充氣一般，轉(zhuǎn)瞬就變?yōu)閮蓷l狐貍，兩條狐貍在地上一滾，站起身來。

一只潔白如玉，一只褐色中泛著金光。兩個小巧的三角臉貼在一起蹭著皮毛。二只狐貍親昵片刻，只得連嘴帶蹄，不停地翻找曬好的翠草，堆在一旁，而青桃一把一把塞入布袋。一人二狐干的渾身是汗。

半個時辰，才勉強(qiáng)將翠草全部翻揀一遍。

進(jìn)了蓮諳屋內(nèi)，只比狐貍高一個頭的青桃抱著大布袋，跟兩只狐貍站在一起聽從命令。

“青桃聽命，明日，你叫云年。白鷺，進(jìn)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