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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未休思

“啊——嗚嗚,哇——”我艱難地發著聲。

“別急,慢慢來,剛剛好不適應是正常的。”他道。

我并不知道他是誰,只知曉他是個善心的,能治好我病的高人,我從小五感便失去四個,只會聽,現在居然能在他的幫助下開口講話了!

“阿羅…落。”我叫著自己的名字。

“阿落。”他教我道。

“阿…落。”我道。

“阿…青。”

“阿……青?”我慢半拍地跟著他說,這是誰的名字呀?不曾認識。

“我的名字,阿青。”

“阿…青。”我磕磕巴巴地開口說道。

“哎呀,北廷主真是有閑,竟然跑到這里教一個半廢的小丫頭學講話。”

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

“央羽,你坐在那窗子上掉下去,翅膀會折。”阿青的聲音里不怒自威。

“你要是不害我,這點高度能奈我何?我可是個強壯的男人。”

“鳥…人?”我輕聲問道。

“你別這么叫,只有小荒荒才能這樣叫我。”

“阿青,他真…真是鳥…人?”我驚喜道,以前只有在婆婆的志怪話本里我才聽到過的,現在居然能在阿青口中聽到,還在我面前。

他是妖怪嗎?

接著,一聲尖嘶的鳴叫刺著我的耳膜,嚇得我忙用手去捂耳朵,卻好像在慌忙之中打翻了桌上一個空的瓷杯。那瓷杯在桌子上轉了幾圈,又摔到地上,我急著去撿,像是在地上摸到一堆碎片。

立即阿青就把我的手握起來,“你流血了,我來給你包扎。”

“看來這小姑娘也挺可憐的,連流血了都感受不到疼,欒廷離,沒想到你還會給人包扎。嘖,你要是真想給這小姑娘治好傷,手指一動馬上就好,干嘛非等時間來愈合,真什么來著?拌豬吃老虎,不,吃人家小姑娘!”

“這么快就飛上來了?”阿青回道,他手上也沒停,待我重新坐好,便替我包扎起來,我沒什么感覺,他的動作應該是很輕柔吧。

可是我碰過他的手,阿青他有一只手的指節位置竟然是空的。我把手伸前一點去確認,他卻躲開了。

“還真是歲月教會了你溫柔。小姑娘,我代表我的小荒荒嫉妒你。”央羽道。

“她不是你的。”阿青平靜道。

“怎么?人都沒了還不許我說?”

“聒噪。”

“咯咯啾啾!格格——噠!”

我笑起來,剛才好像聽見母雞叫。

“咯噠咯格!”

突然間,阿青手中的溫度能傳到我的手里,流融了時間。

“央羽,為什么你每次來都有香味呀?”我笑著問道。

“他是只插花的山雞。”阿青在我身旁解釋道。

“欒廷離,人家明明是只帥鳳凰,跟你說的山雞相差很大好吧!阿落,我的香呢,是我的一個朋友送給我的,只有我有,連欒廷離都沒有,哈哈,你看他那個表情!哦,你現在還看不到,等一下你就能看到了,興不興奮?”

“嗯嗯。”我有些激動地點點頭。

“快點啊,平日里你不早動手了嗎?欒廷離你別磨蹭,我們阿落是要看世界呢!”央羽道。

阿青把手輕輕地放在我蒙在眼睛上的布紗邊,他就面對面地坐在我身前,道:“你真的愿意…看見嗎?”

“廢什么話呀,哪個瞎子不盼著見光,快點呢!”央羽道,“阿落,你馬上就要看見我了,保證帥得你晃眼!”

“好。”我朝央羽的方向使勁地點點頭。

阿青慢慢解下我眼前的紗,隨著他的動作,我眼前的黑暗一點點被驅逐,我漸漸睜開眼,在一片模糊的白光中,淡淡地印出一個人的臉。

“荒落——”

“阿落!”

“阿落,你醒醒!”

陰旬?

我一把推開他,沒被淹死都快被他搖死。我掙扎著坐起來,阿青還是靜靜地站在對岸,白衣紅芳,相望不語。

“你怎么回事?”陰旬忙問我道。

我回過神來,抓著陰旬道:“是你救的我嗎?那兩只魂魄你有沒有也一起救上來?”

“我一來就看見你躺這里呀,沒看見什么魂魄。”陰旬道。

我躺在…岸,我能上岸了?為什么我一點都不開心呢?

陰旬道:“你怎么會躺在岸邊?”

“你們是要過河嗎?”我道。

陰旬他們點點頭。

“你們自己飛過去吧,我現在船都不知道翻到哪里去了…”我真不想動。

“你的船在那里啊。”陰旬指了指我那艘擱淺的冥船,“我們兄弟幾個之前飛過來已經很累了啊,累到手腳酸疼。”

“孟婆那里出什么事了嗎?”我問道。一般只有緊急情況,鬼差才會不經過冥船行渡直接飛躍忘川河。

“一個關了幾百年的情魄突然發狂,我們壓了好久才讓他安靜下來。”一名鬼差解釋道。

“等我緩一會兒吧,我剛剛為了救一只,不,兩只魂魄,不小心翻了船,唉,我都快走人了,還來這事在我心口窩一刀。”

“常在河上漂,哪能不翻船,比如…比如,以前好像還真沒有艄公艄婆出過事,嗯,怎么說,阿落,你就是最特別的一個!”陰旬邊說邊向我點點頭。

“嗯…好吧,你們先上船,容我整理整理…”我慢慢道。

“好勒,兄弟們走!”然后陰旬帶著一幫人就動作麻利地上了船。

說好的累到手酸腳疼呢?

我收拾好自己的狼狽,卻瞥見身邊還留著一朵殘花,是我系在船上的那朵,已經被啃咬得不成樣子,花瓣上密密鋸鋸的齒印,仿佛都咬在我心上。

一陣難過…

火燒火燎的,腳下又開始火燒火燎,燙!我才上岸一陣,剛剛不挺好的嗎?我抓起花枝就往船那邊跑。

“阿落,這次你慢了許多。”陰旬坐在船里道。

“我不是累嗎?現在能站著撐篙子已經很好了好吧。”我斜眼道。

“不是,你這次撐船跟往常比不一樣,不是力氣的原因,是心境。”

“有什么區別嗎?”我道。

“你沒見著忘川河比平日里寬了許多?”陰旬問道。

“老大,還真是。”其他鬼差應道。

“阿落,你不是被那小鬼甩了呀?”

“你才被甩。是我…不,是那兩只落入水中的魂魄。”我手一揮,道:“這種感覺,你們自己體會一下,反正故事我也講不清。”

“嗚嗚——嗚…”

立即,陰旬和其他幾個鬼差哭作一團。

“阿落,你真是內心強大,這么悲傷你眼淚都不掉一滴。”陰旬邊哭邊道。

“我我也試著哭,但就是想哭卻哭不出什么眼淚啊。”我解釋道。

“你的眼淚不會在來忘川之前就流干了吧,不,或許你根本就是個沒有一點感情的鬼,嗚嗚……那兩只鬼殉情了?”

“嗯,我要救那名男子,可他不愿意,明明我已經告訴他那名女子救不回來了,他還是不肯放手,最后兩個人都沉了。”我的手向前撐了一篙子。

“這就是真愛,嗚嗚…”陰旬哭得有點難看。

一名看起來面生的小鬼差道:“已經救不回來了呀,為什么還要白白送死?”

我看著他點點頭,十分贊成。

陰旬道:“一看你就缺愛,還有你,點什么頭?能夠生死相隨,這是多忠誠真摯的愛。六界眾生凡人最苦,但他們卻生生不息代代無窮,為什么?因為人呢,總能靠著一些美好的東西一天天地活下去,真愛就是這些美好之一。”

“但這份愛引導了那名男子放棄自己的生命,它不算愛,是束縛。”那名小鬼差接著道。我看他有些面生,他眉清目秀卻不柔弱,氣質倒給人堅毅之感。

我點點頭,不好好愛自己怎么能談得上可以愛別人。我道:“小兄弟新來的吧,我贊同你。”那位小兄弟也道:“是,我是新來的,叫陰孚。”

“當然殉情是很極端,可你不能否認感情。陰孚,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嗎?”陰旬問道。

“不記得了,你難道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領你來的時候,你的時間停了很久呢。”陰旬道。

“所以呢?”陰孚問他。

“所以,假設說是有人封凍了你的時間,洗了你的記憶,再把你送入這黃泉冥間,目的是為了讓你和一個人永遠分離。而那個人是仙子,你們二人千萬年前結緣相愛,這份愛刻骨銘心,但現在你終其一生都無法再見到她,你會覺得余生漫長嗎?”陰旬說得頓挫抑揚,離陰孚靠的越來越近,最后再將手指甩向他的鼻尖,一氣呵成。

“如,如果…果真的很愛的話,或許吧…”陰孚有些招架不住。

“愛的死去活來最后一場空,又有什么意思?我要是拿這時間來修習法術或者平凡一點種糧食建房子,先不說成高人,至少吃住是不愁了吧。”我駁著陰旬,唯情愛主義什么的,眼里就那么一個人,好吧,花心的話就再多幾個,這天地未免也太小了些。

“絕世高手高處不勝寒,良田萬頃只是日食三餐,家宅千座不過夜寢一室,這樣的例子一抓一大把,阿落你真的不老,一點都看不開,也不明白,內心的孤獨,生平的遺憾才最折磨人。”

“你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我想了一會兒,實在只能表示贊同。

“多見而已。”陰旬道。

“可是,一個人真的會為另一個人甘愿放棄一切嗎?真的有這樣的愛嗎?”我問道,“若這樣的話,那就能九泉含笑了吧,可我所行載的渡客中,沒有什么人是笑著的。”

“誰來這冥間會笑啊,也就只有你一人傻呵呵地樂,”陰旬接著道:“剛剛不就有一個例子嗎?”

沒有,我搖著頭,葉修遠比余綺多活了三十年呢,并且除了她,他還有別的羈絆讓他不能灑脫紅塵,傾心護一人。

我仍記得余綺從高樓跳下去的時候,她腦海中葉修遠的容貌是那樣清晰,仿佛從不曾分離。她是愛他的,不然一個那么怕疼的人,怎么會為使魄魄與身體瞬間分離滿足禁術最后的要求,跌成粉身碎骨,踏空一步,永世不得超生。

“明明那么悲傷,看來那兩只魂魄的事有點復雜呀。”陰旬道。

“嗯嗯。”就算我看到的只是些碎碎斷斷的回憶,但我還是好久都沒辦法再開心起來。

情,除了讓自己的孟婆湯不那么苦之外,真的那么重要嗎?

“老大,河又寬了。”

“好了,阿落,咱先不想那些,咱先過河好嗎?”陰旬道。

“好的。”我點點頭,撥快了篙子。

那件事過后我休整了幾天,才慢慢恢復過來。在這期間我也沒有怎么與阿青說過話,畢竟那是個不怎么讓人開心的故事,并且他們落入忘川也是我失職,干嘛再提一遍來傷心,還有就是那段夢……

我太閑了,閑到不想講話。

風又吹著一些彼岸花瓣送到我船邊,我爬到船沿邊上,從船里抬起一只手,輕輕地掠起水波把它們推遠。我默默在心里念叨:“再見了花花們,明天我就要走了。”

似有素曇香在鼻尖縈繞纏綿。

我散散地回頭:白色的衣裳,幾瓣妍紅的花瓣點染其上。

阿青?!

我猛地抬起頭,就見阿青已經站在船上,一雙眸子平靜如夜色,可細細看看去,卻也似掩映著銀河霄漢,星辰璀璨。

白衣清簡,陌上玉人。

“你…也要過河?”直到他向我微微點頭,我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看了他好久。

“是。”

“…好,我開船。”我爬起來準備開渡。

看來這古銅鈴真壞了,之前亂叫,現在真的來了人,卻不叫。

然后阿青便坐在船上,看著河面,還是靜靜的,仿佛他還是在那彼岸花海之中,只是坐下了。

我看著手中的篙子一下下地破開水面,總覺得自己撐快了,又不敢看身后的阿青。我要是跟他說第二朵花也壞了,想問他再要一朵留個紀念,他會不會罵我呀?

“你明天就要離開這兒了。”

我點點頭應著他的提醒,又情不自禁地惆悵道:“本來以為是你送我呢,沒想到,你卻比我先走,不過也好,老呆在那彼岸花里,那塊花海都快成了你的牢。出去走走吃吃玩玩什么的,舒服多了。”其實最后一句話我也是講給自己聽的。

“你能坐下來陪陪我嗎?”阿青問道。

“可是我要撐船,不然怎么送你出去啊。”我一張老臉六百年還沒看夠啊,你生得太好,我這模樣都不敢湊你邊上坐,萬一讓陰旬他們看見,又該說我是老牛貪戀嫩草。

船靜靜地行在河面之上。

船默默地行在河面之上。

船小小的行在河面之上。

……

“你還真遠啊。”我呵呵道。

我捋起袖子,一手握篙一手叉腰,這次怎么比上回還遠,是忘川河見不得我走嗎?前一個后一個地派人來碾壓一下我做艄婆的尊嚴。哼,我飛快地撐著船,速度比平日里快了好幾倍。

然后我的船就一頭扎進迷迷蒙蒙的霧里。

我想快點沖出去,也顧不得那么多就一頓劃,結果連方向都辨不清了。

“我頭一次見到忘川河上起霧,在你心里可真是讓人不容易找到路啊。”我無可奈何,只好在阿青身邊坐下,嗯,那個夢什么的,面對面坐有些尷尬。

阿青沒有理我。

“你為什么會來忘川啊?”我先起個頭。

“你呢。”他道。

“我嘛,我記不得,我只記得我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是為亡靈引渡的艄婆,然后你就一直都是我的鄰居,我引渡多少年你就在花里站了多少年,我特別想問你的,站那么久腿會酸嗎?一直站著不無聊嗎?”

阿青側過臉來。

只一眼,仿佛千萬白駒過隙時舍不得松手的留戀,又仿佛是生苔的青石像吐出嘆息,讓凝于手上的時間,停滯……

為什么?

我清楚地聽見他說他不酸也不無聊,一切都好,可他的嘴唇分明沒有動,我幻聽?還有他那雙眼,為什么好像我不僅能從里面偷來星光,而且還能看見許多別的東西。

“我為了一個人,才來忘川。”他的氣息離我有些近。

不不不,我一老人家得自重,我像認慫的米蝦一樣弓著腰退到船邊,手一搭,指尖微涼。

雪,落雪了?

迷霧漸漸散去,漫天飄起大雪,天地共白。雪花朵朵輕盈,而四下景致卻并非輕潔如夢,而是萬山孤絕,鳥盡人蹤滅的苦寒森然。

又是起霧,又是落雪,這真讓我開了眼。

“阿青,你……”我該說什么?

“過來看看吧。”他斜身,一手出船,掃了掃落在河面幾近透明入水的浮雪。

我湊近一看,水中倒映著一對年輕男女。我搖頭她也搖頭,我皺眉她也皺眉。

“她就是你。”阿青道。

我有些愕然,趕忙拿出之前陰旬特意留給我的那面小鏡子照照自己。

鏡中人,并不老。

“阿青……”我想問他這是為什么。

阿青突然一把擁我入懷,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在,你記起來了嗎?我們很早之前……見過的。”

“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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