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茂密，飛鳥成群，天清地廓。

我起得早，沒想到老兵比我更早，他寅時便醒了。

我陪著老兵出去散步。

天只有一點點亮，偶爾能看見同樣早起的老人正在打水。農村的老人閑不下來，這邊去菜地里除了草摘了菜，那邊又去喂豬喂雞鴨，從早忙到晚，也沒見喊累。動的多了，也沒個病痛，身子好，牙口也好。

“爺爺，是您建的這個村子嗎？我發現這村子里有挺多戶人家的?！辈缓屠媳膬删洌揖托睦锇W癢。

老兵拄著拐杖，雖然腿腳不方便，好在精神好：“怎么會是我，我哪有這本事，因為我是來得最早的，大家又看我是個老頑童，所以給我這個臉面讓我當村長。這個村子啊，是小山為了收留無處安家的人們而建的，在當時只有兩三戶人家，后來小山帶回來的人越來越多，就有了現在的景象。你別看現在大家都是和和睦睦的，其實，這里面有不少改過自新的人，也有不少有本事的人。比如村尾的鐵匠，他以前是個通緝犯，他也是個可憐人，妹妹被奸人所害，他傷了害他妹妹的貴公子，那貴公子全城派人找他，小山看他走投無路，無奈之下，就帶著他來到咱們寒家村。還有村西的燒磚人，誰也看不出來他以前可是個有著駱駝商隊的有錢人，據說他運過的寶石比我摸過的錢還多，想當年，他的名號也是在云都城里數一數二的，可惜，后來有人嫁禍于他，官府將他的財物都收押了，他本想輕生，在小山的勸說下，來了寒家村。村子里啊，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

前面有下坡路，我扶著老兵：“小山呢？我看他年紀這么輕，武功又這么好，卻很是神秘?！?

“小山？”老兵思考，我以為他不回答我了，他卻緩緩道來：“他啊，我還真不知道，他從不對我們提他自己的事兒，也正是因為他年紀輕，心地又這么善良，才讓人心疼?！?

“為什么這么說？”

“你沒見過他身上的傷疤，一個人，怎么可以有那么多傷疤，我在見到他之前，是想都不敢想的，那個赫赫有名的……叫什么來著？賀司淵，對，賀將軍，可能都沒有小山身上的傷疤多，小山的功夫好，肯定也是經過長期磨煉的。你也知道，他經常戴面具，我猜測，他可能是個殺手，但他殺的，肯定都是惡人，他干的事兒，肯定也都是大俠一般的事兒，這天底下，好人壞人各參半，但要我說，最好的人，那就是小山。誰要是不贊同，那我這把老骨頭可是會好好與那人爭論一番的，實在爭論不過，我就耍無賴，看誰敢說我們家小山的不是?！?

我不加掩飾的笑：“有您在，誰也不敢說小山的不是?！?

正說著話，一個小孩兒提著一籃土豆從院里走出來，她每走一步就用腿帶著籃子一同向前，有些吃力的樣子，嘴里說著：“老兵爺爺，您來啦?！?

“是啊，把土豆給我吧?！崩媳焓帧?

我搶過那籃子土豆：“這肯定得我來拿啊?！?

“好啊，那你順便和小山一起到山上種土豆吧?！?

“？”

土豆發了芽，是用來做種子的。

我坐在路邊看著土豆上的芽，記得以前看過一篇短文，問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是什么東西。有人說是鯨，有人說是恐龍，而最后的答案，竟然是種子。因為種子發芽，能夠穿過極其堅硬的頭蓋骨，曾經就有人在頭蓋骨中發現了長在裂縫中的小芽。

老兵爺爺又說，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小山……

還記得廟會那天，我坐在榕樹枝干上，指尖綁著紅線，當我聽到紅線上的鈴響時，我猜測，那個人，會不會是他？

每次見到他，似乎總是在無意間，心中會感嘆，啊！原來你在這里。

果真，在轉角處，我看見了他，他繞過榕樹，還有他指尖的紅線。

是真的機緣巧合，他選中了我手中的那根紅線？

還是因為？他有意向我走來？

有人向我走來。晨曦中，伴著淡淡的霧氣，小山白皙的臉龐，明明沒有笑，卻有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那是什么？他肩上扛著鋤頭，背上背著大傘……

“你拿傘干嘛？今天會下雨？”我問他。小山有時候做事也讓人摸不著頭腦。

“遮太陽?！?

干農活的人也有防曬的想法嗎？

到了山上，我發現，小山實在是太懂我的心思了。

傘放在地上，我躺在地上，頭倚在傘下。

雖然沒有大的遮陽傘，但這把，就湊合用吧。

“要是有墨鏡就好了。”我側頭看了一眼小山，換了個舒服的躺姿。

小山坐在我旁邊幫土豆分塊。

“小山?！?

“嗯？”

“你的手看起來根本就不是會干農活的手啊?！蔽艺f。

小山的手指纖細修長，要我說，這雙手看起來更適合彈鋼琴。

“嗯?！?

有一群低飛的蜻蜓在半空中打轉。

我睡著了，還做了個夢。

夢中夢！

“兮兮……”

有人握住我的手，這不就是彈鋼琴的手嘛，我看向這雙手的主人。

小山笑得甜甜的，我的心坎都快滲出蜜了。

“兮兮，你真美！”小山垂眸，睫顫。

我與小山坐在桃花林中，滿山的粉。

我伸手撫向小山的臉，一巴掌拍在小山頭上：“廢話，我不美誰美，你比我美嗎？”

小山一臉驚恐，急忙丟開我的手。

等等等等，畫面不對啊，背景這么美，我怎么可以這么暴躁？

重來。

“兮兮……”

有人握住我的手，這不就是彈鋼琴的手嘛，我看向這雙手的主人。

小山笑得甜甜的，我的心坎都快滲出蜜了。

“兮兮，你真美！”小山垂眸，睫顫。

我難得羞澀：“討厭~”

“兮兮，你看那兒……”小山的視線落到我身后。

是懶人池。

難道，小山要……

我抬頭看小山，人呢？

“兮兮。”聲音從我背后傳來。

我轉身。

小山脫去身上的上衣。

天啊！這是干什么？

我捂住雙眼，不過，我為什么不敢看？有什么不敢看的？這么好的機會，我怎么可以不好好把握。

小山朝池中走去，向我伸手：“跟我一起吧?！?

這，誰拒絕的了。

我提著裙子沖向小山，一把撞進他的懷中。

哈哈哈，哈哈哈，小山的胴體，這結實的胸膛，滾燙的肌膚，還有有規律的心跳聲。

小山坐在池中，許久不說話。

音樂聲響起，有舞姬入內，石榴裙束纖腰裊，舞裙八副式，顯得格外瀟灑。

她們戴著面紗，可是眼神卻不自覺的朝我們飄來。

看什么看，可以看我，但不能看小山，小山是我的。

我用手舀水灑向舞姬，一把抱住小山的身體，這是我的仔仔，不許其他人窺探。

蒸汽環繞，猶如仙境，他麥色的肌膚開始呈現紅暈……

卡！麥色的肌膚是什么鬼？

我猛的抬頭。

賀司淵正低著頭盯著我。

“啊啊啊！”我驚醒。

傘上有雨聲，田里有蛙聲。

“好了?！毙∩椒畔落z頭，籃筐空了，他的活也干完了。

他抬頭望著天，有雨落下，之后，視線被阻隔，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傘。

忽然想起在某一個夜晚，他也這般，將傘撐在她頭頂之上。

“你傻啊？”我拍小山的后背。

小山腦中浮現白兮的面容，與此時他眼前的面容重疊。

“下雨了，你不知道躲雨嗎？衣服都濕了，一會兒該難受，嘖嘖嘖?！蔽以噲D用手掃去小山肩頭的雨漬，這真是一個愚蠢的想法。之后拽著他與我一起坐在一塊石板上。

“拿去?！蔽覍闳M蕭山的手里，從懷中掏出一塊包著玄玉的手帕。

小山筆直的坐著，如鐘，似松，明明沒有人強迫他，他的肢體語言卻不自覺的將最標準的姿勢展現出來。

我將玄玉拿出，然后用帕子幫小山擦臉。

小山先是一愣一愣的，我看他表情僵硬，就問：“你是不是嫌棄我的帕子臟？”

小山搖頭：“不，不是?！?

“不是就好?！?

“我自己來。”小山凝視著那翠色的帕子。

“哦?！蔽覍⑿穹呕貞阎小?

“白兮，你打算……”小山本來想問她，她打算什么時候回去，結果還沒說完，就感覺胸口一疼。

我用手背捶小山胸口：“小山，你叫我什么？大家都叫我兮兮，就你跟我客氣，喊我全名，我們之間是什么關系，你還需要這樣嗎？來，叫一聲兮兮聽聽?！?

小山不做聲。

“喂，發什么呆？”我在他面前晃腦袋。

“哈哈?！?

“……”他這是怎么了？我心想?！澳?，這是在講冷笑話嗎？嘻嘻哈哈？”

他低下頭，耳根微紅。

“哈哈哈~”我擺手：“你怎么這么可愛？怪不到白兮喜歡你?！?

空氣忽然安靜。

他看我，我看他，兩人只能干眨眼。

我摸后脖：“那個，我的意思是……小山，我問你一些事啊，提到我時，我就用我的名字代替……”其實，我只是想幫身體原主問問，“小山，你跟白兮是不是在很早之前就認識了？”

小山這算是默認了？

“那你喜不喜歡白兮？賀司淵是不是個小三？如果賀司淵沒有娶白兮的話，你會不會娶白兮？”

雨滴從傘沿滴落，碎了一地夢。

他的眼眶，微紅。

他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話到嘴邊，卻還不如沉默。

如果他可以將她擁入懷中，如果可以。

她云鬟霧鬢，他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我不知道他，有多少說不出口的話，但是，我知道，賀司淵就是個混蛋，看把小山委屈的。

“好了好了。”我點頭：“我都懂了，放心，既然你喜歡白兮，我是百分百支持你的，那我就先留在寒家村，陪著你?！?

數聲鳥鳴。

“小山啊，你應該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蔽易鰳藴饰⑿Φ谋砬椋骸皝?，你學我的模樣?！?

小山淺笑。

“你淺笑也好看，我就不勉強你了。”我玩著自己的袖子：“你能跟我講講你與白兮……也就是我，我們之間以前發生的故事嗎？我想聽聽，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樣的?！?

“你……”小山的聲音如他一樣，很溫柔：“你很愛笑啊，也很喜歡搗亂，我休息時，你會偷偷用我作畫的顏料涂我的臉，還將我的白衣染了色……”

這是身體原主的風格嗎？怎么感覺更像我的風格？

“你喜歡喝酒，喝醉了就鬧，還喜歡撥弄我的那些扇子，有一次不小心，拿著我的鐵扇劃傷了自己的手，哭喊著說都是我的錯。我帶你在楓林中散步，你說你喜歡秋天，喜歡火紅的楓葉，如果可以，你想要在家門前種一棵。你喜歡耍小脾氣，也總愛哭，別人幫助過你，你無論什么辦法，都會想要報答，即使，有時候大家，并不需要你的報答，包括我……有時候，你很不聽話，心里想要做什么，哪怕你自己受傷，你也會將那件事完成。你敢愛，卻很難恨一個人，我有時候會想，你為什么要這樣委屈自己呢？如果遇到兩難境地，你無法選擇，那你該怎么辦？還有，你有一個朋友，他姓花，你很欣賞他，我同你說過，讓你離他遠些，可你就是不聽，你與他相處久了，會越來越喜歡他，越來越相信他……兮兮，你會很傷心，如果失去一個朋友，失去一個摯愛，你會很傷心……不過，哪里會有流不盡的眼淚，有些事情，就像一場夢……”

我摸臉，怎么哭了啊，可我既沒有被感動也沒有傷心啊，難道是身體原主有反應了，聽到小山說的這些話，原主難過的。不過也是，我強占著人家的身體，好不容易遇到小山能和他相處一段時間，結果是我而不是她。

還有，我讓小山講他與白兮的愛情故事，他都講了些什么??？別人家的愛情故事，不應該讓我這只單身狗羨慕嫉妒恨嗎？他這個，怎么還有種淡淡的凄慘。我可不喜歡梁山伯與祝英臺式的虐戀，我要的，可是一往情深，甜甜蜜蜜，嘻嘻哈哈！

雨停，天空是天青色。

我和小山路過一戶人家時，一個婦人讓小山幫她把鐵工具送到村尾的鐵匠家。

到了鐵匠家之后，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和鐵匠談話。

那個男人看了我一眼，我發現，他的瞳仁是灰色的，他說話時有點兒口音，但我聽不出來是哪兒的口音，不過，讓我好奇的是他的手長。他就像擊劍選手一樣，那雙手，格外的長。他就是今早老兵提到的那個燒磚人，原本是做生意的，還有個駱駝商隊，后來生意失敗想自殺，就被小山帶到了寒家村，來村里也不是特別久。

其間他瞟了我兩眼，我疑惑，難道他認識白兮？

還是因為，我太好看？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