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開始轉涼，晚上的取景點在山頂的一片小樹林里，喬奚見貼心地給陸旸帶了一件外套。

這場戲是西行平亂的重頭戲。沈東欄誘敵軍夜襲，唱了一出空城計，重兵埋伏在樹林的各個角落，待敵軍經過便一網打盡。

沈東欄的埋伏點在樹上。陸旸吊了一晚上威亞，配合不同角度的機位，幾乎沒有落地。喬奚見這個掛牌助理沒派上太大的用場。她背著包，抱著外套，蹲在陸旸吊威亞的樹下刷微博。

搜索“陸旸”，點進主頁，點擊“關注”。

第一條是前兩天剛發的，文案是“鼻炎面前都是噴嚏。”配圖是喬奚見送的噴劑。喬奚見嘴角揚了揚，連個花粉過敏都寫得這么有喜感嗎？

繼續往下翻，喬奚見的笑意越來越明顯，最后忍不住笑出聲。

陸旸喜歡在微博上寫隨筆，有時候來勁了一天發十幾條，都是原創微博，有時候小半年都不更新一條。

他喜歡灌籃高手，喜歡一個人看電影，有時候寫個影評能寫將近一千個字。三觀很正，見解獨到。

拍戲前只是聽說過“陸旸”這個名字，喬奚見現在覺得，他值得更好的一切。

退出陸旸的微博主頁，她點進《攻城》的官博主頁，幾分鐘前，官博剛剛更新了幾張劇照。都是這兩天新鮮出爐的新圖。

評論點贊都很少?！豆コ恰芬跃W劇為目標發展，不是大制作，演員也不溫不火，因此沒什么過高的關注度。

可是寥寥無幾的評論下還是有些不堪入目的評價。

“恕我直言，就憑小說的傻白甜劇情我就可以斷言，這部片子肯定撲街?！?

“陸旸可以有點除了面癱以外的表情嗎？”

“資源都浪費在拍爛片上了。建議這些人盡早另謀高就。”

喬奚見換了一條微博，往下翻翻評論，除了粉絲力捧，就只剩下跟上一條差不多的冷嘲熱諷。噴演員，噴劇情，噴制作班子。

喬奚見越看越氣，他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可以罵得像真的一樣。從開機到現在，大家幾乎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就連最悠閑的自己，也幾乎每晚都熬夜。

她知道所有人的辛苦和付出，就看不了任何詆毀。

忍不住評論：“一定值得大家等待?！?

評論完還在考慮用什么詞匯把那個罵得最狠的噴子懟回去。

身后忽然吹來一縷涼氣，喬奚見只覺脖后一涼。她詫異回頭，陸旸一張放大的臉出現在眼前。她一個激靈，身體后仰，坐在了地上。

“陸，陸老師，你什么時候從樹上下來的？”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

陸旸單膝點地蹲著，一襲黑衣，身上還吊著維亞?！皠偛拧！?

喬奚見重新拾起自己的助理身份，從地上爬起來，拿起手里的衣服給陸旸遞過去，“陸老師，你要不要披個外套，夜里涼。”

陸旸也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里外套了七八層衣服，我不冷?！毖劬γ橄蛩耙煌砩蠜]喝水了。”

喬奚見趕忙丟下外套，拿起水杯，剛想遞過去，猛然發現水已經很冷了，“一分鐘，陸老師！”說完“噠噠”跑去棚子里接了熱水，又很快跑回來。遞上水杯。

陸旸看著喬奚見手忙腳亂的樣子，笑著接過水杯。

“我沒有你微信，聯系不是很方便。”陸旸一只手撥弄著手機，朝喬奚見亮出二維碼。其實喬奚見很早就想要微信，只是怕陸旸不方便，就一直沒有開口。

些許顫抖的手，點開掃一掃功能，成功添加。

遠處導演呼喊演員就位，陸旸將水杯遞到喬奚見手上，理了理衣服，往前走。走了兩步，突然回頭，“衣服是我的，不是贊助的。”說完小跑著去拍攝場地。

喬奚見看著躺在地上的牛仔外套，連忙撿起來抱在懷里。站在一旁看現場拍攝。

沒一會兒，陸旸就又被吊上了樹。

喬奚見繼續刷著微博。

屏幕上方彈出一條微信提醒。

是陸旸。

“我的意思是天涼你可以穿我的衣服。”

喬奚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擔心她冷。她還以為是陸旸有潔癖，不愿意衣服被放在地上。

“謝謝陸老師！”狗腿地配上一個齜牙的表情。

注意力一直在微博上，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胳膊的確涼颼颼的。放下手里的水杯，套上陸旸的外套。

倒是真的暖和了不少。喬奚見抱臂，輕輕嗅一嗅，甜甜的，淡淡的奶香味縈繞在鼻畔。

心頭泛起一絲漣漪，喬奚見面不改色，將自己心里的這點小變化藏起來。

將近十二點，拍攝終于結束了。喬奚見跟著陸旸上車。

陸旸后仰著靠在椅背上，脖子枕著座椅上端，閉上眼睛。喬奚見側頭看他，他的眉頭還鎖著，眼上的妝有些暈開，睫毛微動。他還沒睡著。

陸旸突然睜眼，側頭，喬奚見來不及移開自己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對視上了。喬奚見有些局促地躲開他的眼神。陸旸開口：“你不用太在意網上的言論，相信自己正在做的就夠了?！?

他還是看到了。

喬奚見還沒想好要說什么，陸旸的聲音又自身側傳來：“再辛苦一周，下周公司會把小張調回來?！?

“不辛苦，做你的助理一點都不辛苦?！眴剔梢娪珠_始狗腿。

陸旸見慣不慣。剛準備閉目養神，又想到什么，“后天有一個代言，得麻煩你跟我一起去?！?

“沒問題，陸老師?！鼻笾坏谩?

陸旸側頭看了一眼喬奚見，嘴角略揚。都快半個月了，還這么客氣。

回酒店的路程將近半個小時，喬奚見也昏昏欲睡。忽而耳邊響起很小的，低沉的聲音：“我可以叫你阿奚嗎？”

是陸旸的聲音嗎？喬奚見迷糊中有些不太確定，偏頭看他，他眼睛閉著。

幻聽？

“如果我叫你阿奚，你是不是也可以不要一口一個‘陸老師’。”聲音很疲憊，但喬奚見這次看清楚了，的確是陸旸在說話。

他也才是個二十四歲的大男孩，只比自己大了四歲，但好像他承受了好多。比自己的這些細微的小煩惱，要重很多。

當然可以。如果能讓你輕松一點。

“好?！庇泻芏嘣捪胝f，很想安慰他。但最終只擠出這一個字。

這一個字就夠了。

回到房間又接近凌晨一點了。明天還有一整天的戲，喬奚見不敢浪費時間，洗漱完就鉆進被子里。忙碌的劇組生活倒是戒掉了她睡前玩手機的習慣。

陸旸這里還燈火通明。

晚上在樹上時，跟經紀人楊姐通了電話，很不愉快。

娛樂公司都是見風使舵，陸旸不溫不火，公司自然也不會上心給他挑好的資源，就連助理也要臨時調走。

好在在交涉下，公司同意小張在忙完目前這一周的工作后回到陸旸身邊。

半躺在沙發上，陸旸仰頭看著天花板，燈光很柔，不刺眼。他回想著喬奚見看電影時說出的一串話。

小丫頭涉世不深，說出來的話都有些心靈雞湯的意思。

“你想明白了，你至少不是被推著走的?！?

他的確想明白了，決定考電影學院時他就想明白了。他想演繹，演繹不同的人；他想有機會站在舞臺上，想有一束光，只為他而來。

可兩年來，他也發現了這條路的艱難。

三十八度高溫時，他在沒有空調的出租屋研讀劇本；零下四五度，他照樣穿著短袖下水；他拒絕捆綁營銷，拒絕公司控制微博賬號，拒絕惡性的粉絲效應，因此與經紀人的關系一直很僵硬。

陸旸從來沒有喊過一句累，他守著底線，即使一直不溫不火。

看到喬奚見，看到她那顆熾熱的初心，更加堅定了陸旸走下去的決心。

又想起中午喬奚見的那句“你可以放心”，陸旸笑出來。明明沒有力量，卻想要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點安全感。

漸漸的，眼前模糊了。

晚安，阿奚。明天見，不，今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