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上文看到嬰兒期與童年期的種種生活表現里,性的表現有時好像是不存在似的;有時見得存在,又往往很模糊;有時候雖不模糊,我們卻又不宜把解釋成人的性表現時所用的方法來解釋它們。
因為有這種種情形,所以就是比較善于觀察的人,對于這時期里的性生活所表示的態度與所主張的政策,也往往很不一致,至于不善觀察及觀察錯誤的人,還有一聽見嬰兒及孩童也有性的生活就不免談虎色變的人,可以擱過不說了;好在到了今日,這種人已經一天少似一天。在所謂善于觀察的人中,有的覺得在正常與健全的孩子身上,找不到什么真正的性表現;有的認為不論孩子的健康程度如何,不論有無神經的病態,性的表現總是有的,不過在方式上很有變化罷了;還有第三種人,一面承認這年齡內性生活的存在,一面卻說這種過早的表現是不正常的,至少,精神分析派學者朗克晚近的立場便是這樣。他在《近代教育》一書里說:“性現象對于兒童,是不自然的;我們可以把性看做一個人天生的仇敵,并且打頭便存在,仇敵是不能不抵抗的,并且得用人格的全力來應付。”朗氏這種見地,倒可以和文明社會里以至于原始文化里的一個很普遍的態度互相呼應,不過若專就兒童的性生活說話,這見地是否適用,卻是另一個問題。
我以為對兒童性生活的應有態度是一個保健的態度;健是目的,保是手段,需要大人隨時隨地注意,但是注意的時候,卻又應該謹慎處之,不要讓兒童注意到你在注意他。童年的性愛的沖動往往是無意識的、不自覺的,大人注意不得當,就可以化不自覺為自覺,這種自覺對兒童并沒有什么好處。兒童自有其不自覺的性的活動,保健的任務不在呵斥禁止以至于切心于責罰這一類的活動,而在使這一類活動對于本人或對其他兒童不發生身體上的損傷。保健的任務無疑是母親的任務;做母親的,除了上文所說的以外,似乎還應當注意一點,就是不宜過于表示身體上的親愛,因為這種表示對于神經不大穩健的兒童,難免會引起一些過分的性的情緒。特別重要的一點是,對于兒童一般的天性與個別的性格,應該精心了解。一般壯年人不懂年齡與心理發展的關系,往往喜歡一廂情愿地把自己的感覺當做兒童的感覺,即自己在某種場合有某種感覺時,認為兒童到此場合也會有同樣的感覺;那是一個很大的錯誤。兒童有許多活動,在大人看來是有卑鄙齷齪的性的動機的,事實上往往是全無動機可言,更說不上卑鄙齷齪一類的評判;兒童之所以有此種活動,一半是由于很單純的游戲的沖動,一半是由于求知的愿望。這種見解上的錯誤近年來也很受精神分析派的影響,這一派的一些不嚴謹的學者,侈談童年性現象的結果,不免教這種錯誤更牢不可破。
一件很不幸的事是:研究兒童心理的學者所有的知識經驗往往得之于神經病病人的研究。朗克在《近代教育》一書里說得好:“一切從研究近代式的神經病態得來的一般結論,是必須經過鄭重考慮之后才可以接受的,因為在別的情況下,人的反應是不一樣的。”朗氏又說,今日的兒童并不等于原始的成人;我們在實施教育的時候,那教育的方法與內容,最好是不過于固定。
性知識的啟發固然是一個不容易討論的問題,但教育界一些最好的專家,到今日至少已經承認兩點:一是這種啟發應該很早就開始,性知識的一般基本的要素應當很早就讓兒童有認識的機會;二是主持這種啟發的最理想的導師是兒童自己的母親,一個明白而真能愛護子女的母親也應該把這種工作認為母道或母教的最實際的一部分。我們不妨進一步說,只有母親才配擔當這部分工作,而且可以擔當得沒有遺憾,因此,母親自身的訓練便成為兒童健全發育的一個先決與必要的條件。持異議的人有時說,這種啟發工作是有危險的,兒童對于性現象的態度,本屬一片天真,毫不自覺,一經啟發,難免不叫他的注意故意與過分集中在性的題目上。這話固然有幾分道理,但我們也得了解兒童心理自有其一番自然的活動,揠苗助長當然不對,把這種自然的活動完全忘記了,也有他的危險。一個孩子想知道嬰兒是怎樣來的,這樣一個愿望并不表示他已經有了性的自覺或性的意識,乃是表示他知識生活的進展,嬰兒的由來是一樁科學的事實,他想發現這事實,是情理內應有的事。年歲稍微大一點,他更愿意知道異性的人在身體的形態上究竟和他自己有些什么不同,這種愿望也是一樣的自然,一樣的不失其為天真,這一類自然的好奇心,是應當而可以有簡單與合理的滿足的;假設得不到滿足,而得到的卻是大人的兩只白眼或一番呵斥,那其結果,才真足以喚起一些不健全的意識。兒童從此就乖乖地不求這一類問題的解答了么?當然不會。他得不到公開的解答,就會暗地里設法解答;等到暗地里設法,不論設法的成敗,也不論所得解答的對與不對,一種不健全的性意識便已經養成了。
母親所授予子女的性知識應當完全不帶任何正式與特殊的意味。就通常的情形說,母子的關系總是很自然很親密的,在這種關系下,一切生理的作用都可以成為問答與解釋的題材,而賢明的母親自然會隨機應變,而應答得恰到好處;所謂隨機,指的是有問題時加以答復或解釋,所謂恰到好處,指的是視兒童的年齡與好奇的程度而決定說話的分量,無須諱飾,也無須解釋得太細。性與排泄一類的問題,應當和別的問題同樣簡單與坦白地作答,而作答的時候,更絲毫不應當表示厭惡或鄙薄的神色。家庭中的仆婦當然不足以語此,她們鄙夷性的事物,對于糞便的東西,厭惡之情更不免形于辭色。但是一個賢明的母親對于子女的糞便是不討厭的;而這種不討厭的態度卻是極關重要,因為在形態上排泄器官和性器官是近鄰,對前者的厭惡態度勢必牽涉而包括后者在內。有人說過,我們對于這兩套器官應當養成的一個態度是:既不以為污穢而憎惡,也不以為神圣而崇拜。不過,完全把這兩種器官等量齊觀,也是不相宜的,雙方都很自然,都毋庸憎惡,固然不錯,但是雙方的意義卻大不相同;性器官的作用,一有不當,對個人可以釀成很大的悲劇,對種族可以招致很惡劣的命運,所以在性器官的方面,我們雖不用神圣一類的詞來形容它,我們也得用些別的一針見血的形容詞。
早年性教育對于成年以后的價值,我們從幾種研究里可以看出來。戴維斯醫師的范圍很廣的研究便是一例。戴氏把已婚的女子分做兩組,一是自以為婚姻生活愉快的;一是不愉快的。她發現在愉快的一組里,幼年受過一些性的指點的占57%,而在不愉快的一組里,只占44%。漢密爾頓醫師研究的結果和戴氏的不完全符合,不過漢氏的研究資料比戴氏少得多,怕還不能做定論。但漢氏的研究里,有一點是很有意義的,就是,就女童而言,性知識的最好來源是母親;凡是幼年從母親那邊得到過一些指授的,結婚以后,65%的性關系是“相宜的”,但是在“不相宜的”一組里,受過這種指授的,不到35%;若性知識的來源不是母親而是伴侶,或其他不正當的性的討論,則“相宜”的例子降而為54%;還有一小部分的女子,其性教育的來源是父兄而不是母親,則其婚姻生活也大都不愉快。
上文討論的要點是,兒童的單純而自然的發問,不提出則已,一經提出,便應同樣單純而自然地加以答復;如此則在他的心目中,性可以不成為一個神秘的題目,而他的思想的發展,既不至于橫受阻礙,他在這方面的情緒,也不至于啟發得太早。若有問不答,再三延誤,把童年耽擱過去,就不免發生問題了。要知在童年期內,此種性的問答,偶一為之,是很自然而很容易的,一到童年快過的時候,不特做父母的覺得難以啟口,就在子女也輕易不再發問,而向別處討教去了。
至于裸體的認識也以及早取得為宜。假如一個孩子在童年發育的時期里,始終沒有見過異性孩子的裸體形態,是可以引起一種病態的好奇心理的;再若一旦忽然見到異性成年人的裸體形態,有時精神上還可以發生一個很痛苦的打擊。總之,兒童中的兩性從小能認識彼此的裸體形態,是很好的一件事。有的父母,在自己洗澡的時候,總叫年紀小一些的子女一起洗,也是一個很好的辦法。這一類簡單與坦白的處置,一方面既可展緩兒童的性的自覺;一方面更可以預防不健全的好奇心理的發展,確乎可以避免不少危險。我說這種處置可以展緩性的自覺,因為我們知道,在實行小兄弟姊妹同浴的家庭里,男女兒童往往并不理會彼此形態上有什么顯著的不同。我以為凡是足以展緩性的自覺的影響,都是對未來的發育有利的影響,而凡是足以引起神秘觀念的做法都不能達到這樣的目的。這是目前聰明一點的性衛生學者都已了解的。
不過我們要記得,到底怎樣對待兒童才算真正賢明的態度,一時還不容易有定論。近來的教育家就兒童的心理曾說過,與其說父母視生活的需要而陶冶其子女,毋寧說子女就其自身的需要而陶冶其父母,這話固然不錯;不過我們要知道,子女對父母的這種陶冶功夫也并不容易,一方面,兒童固然有他的個別的需要;而另一方面,社會傳統的種種生活習慣也始終自有它們的力量,不能抹殺不管,所以,怎樣正確看待兒童的地位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童本位的教育雖勢在必行,但確乎是很難實行的一種教育,特別是在今日。一方面,以前固定的成套的集體教育既不適用;而另一方面,兒童的發育的程度又不足以教他有成人一般的自我制裁的能力;所謂難行,就因為這一點了。朗克在《近代教育》里說:“今日的兒童所必須經歷的童年,事實上比人類有史以來任何時代里的兒童所經歷的更要見得危機重重。”
因此我們不要覺得奇怪,即在一般已經改進的狀況下,我們依然可以遇見所謂“困難”或“有問題”的兒童,目前教育心理學家徑稱此種兒童為問題兒童。不良的遺傳與環境依然會產生這類兒童。目前將次流行的一些比較開明的見解大體上也許已經很夠作一種指導,來應付這類兒童,而無須乎特別向專家請教;但對于一些特殊的例子,專家還是少不得。所以近年來英美各國社會對于問題兒童的種種努力是很值得我們注意的。這種努力逐漸把問題兒童看做醫師、心理學家、精神病學家與社會工作者所應協力注意的對象,而不再以“頑皮”“怙惡不悛”一類的形容詞相加,從而掉頭不顧,這也是很可以叫人滿意的一點。1909年,美國芝加哥城因慈善家德茂夫人(Mrs.W.F.Dummer)的高尚和慷慨的公益精神,設立了一個少年精神病理研究所(Juvenile Psychopathic Institute),請了這方面的專家希利做所長。到了1914年,這研究所又改組為少年法庭(Juvenile Court)的一部分。這可以說是兒童生活指導所一類的社會運動的發端了。從此以后,各國的大都市里漸漸都有這種機關的創設,大抵機關中總有三個專家,通力合作,一是精神病學家,二是心理學家,三是社會工作者。有時候一個懂得精神病理學、兒童心理學與社會工作者的醫師也許夠了,并且還簡便得多;不過這樣一個全才的醫師是不容易尋到的,即使尋到,他又有他的繁忙的醫務,不肯棄彼就此。無論如何,兒童指導所的事業目前正在繼續發展、方興未艾之中,它很可能以一本心理與病理的學識為指歸,而不依附任何學術的派別,果然如此則無論它如何發展,我們總是歡迎的。紐約的兒童指導所的規模是極大的;倫敦的兒童指導所成立于1930年。
兒童指導事業所引起的研究工作將來對人類流品的認識,也許可以促進不少。醫學界對于所謂“流品學”或“體質學”(constitutionology),即研究人類身心品類的專門之學,很早就發生興趣,因為這種研究不但于醫學有利,與一般的生活也有莫大的關系。不過一直要到最近幾年,這方面研究的資料才歸于切實,而流品學在科學上的地位才算站穩。我們甚至可以說,一直要到1921年,等到克瑞奇默爾教授(Prof.Kretschmer)劃時代的著作《體格與品格》(Physique and Character)問世以后,流品之學才算真正放穩在一個科學的基礎上;固然我們也承認這門學問目前還幼稚,而還在發展之中。
我們從廣處看,我們可以說,性的啟發與性的教育對于今日文明社會生活的意義,要比以前任何時代為大。春機發陳期以內的性的啟發與其應有的儀節是一向公認有族類的價值的。在中非以及別處許多民族里,即我們多少錯認為“原始”的民族里,這種啟蒙的儀節不僅是一個神圣的典禮而已,并且確乎是進入成年生活的一個實際的準備。兒童到此年齡,也許已經熟悉性是什么,也大抵確已認識性是什么,因為在以往的游戲生活里,性早就成為一個主要的題目,而在大人的心目中,這種游戲也認為是無傷大雅而加以放任的。不過一到春機發陳期,他們就另有一種嚴重的看法了。性不止是個人的事,也是社會與民族的事,個人有需要,社會與民族也有它們的責成,為這種責成計,青年男女不能沒有相當的準備,于是乎一種可以叫做道德教育的訓練就不能沒有了。這種訓練往往是相當短的,也很干脆,受訓的人一面也許在身體發膚上要受一些故意的毀損,也許生活上要受嚴密的隔離和多方的禁忌,一面老輩就把對于團體生活應負的責任以及部落流傳的種種神秘的事跡傳授給他們。經此訓練,一個孩子就變做一個成年的男子或女子,而從此也就有他或她的新的社會地位、新的權利與新的責任。這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制度,至少在比較原始的生活狀態下,這已經是再好沒有的了。在信奉基督教的國家里,很不幸,這種制度的遺跡,不是已經消散到一個無關痛癢的程度,便是已經等于完全消滅,無跡可尋。
到了今日,我們西方人忽然醒悟,覺得這種制度方面的損失是不幸的,而正在想法挽救。不過我們當然不能復古,而必須另外想些辦法,而在想法以前,我們先得把我們目前所經歷的文化的性質考察一下。
在目前文化的發展階段里,我們的教育完全側重在理智的一面,而教育家所認為重要的教學方法,或一般人所認為時髦的教學方法,也無非是一些開發智力的方法。不過性的沖動,盡管到現在還是個人生活與社會生活的主要基礎,是不容易引進到智力開發的范圍以內的。因此,到今日為止,我們的教育制度里就根本沒有性的位置;性既然是一個不合理性的現象,又如何擠得進去呢?我們的教育制度和古代及原始民族的啟蒙制度可以說完全兩樣,啟蒙的制度里有些很值得稱贊的東西,就當時的情形而論,在這種制度里也已經應有盡有,而這些特點,我們當代的教育反而拿不出來;換言之,這些古代的啟蒙制度是完整的,是以囫圇的人格做對象的,我們到今日才算有一個“完人”“成人”或“通人”的自覺也未始不是這種制度之賜。不過近代的教育卻反而不足以言此,它的對象不是生命的全部,而是生命的一部分,特別是賺錢吃飯的那一部分。
我們目前對于性以及和性有關的事物的一種漠視的態度,或厭惡的態度,甚或鄙薄的態度,無論淺深的程度如何,總有很大的一部分不能不推溯到此種專重理智的教育上去。今日教育制度下的人才里,其表面上特別聰明而有成就的人才,即專門致力于一種狹隘的學科,而以為已足的人才,對于性與戀愛一類問題的態度,特別容易走上冷譏熱諷的一途,是不為無因的。這是他們學校訓練的一個自然與必然的結果,雖不在辦學的人的意向和計劃之中,而其為成績的一種則一。在古代啟蒙制度與方法之下,這種結果倒是沒有的。因此,在我們建立新的教育制度的時候,無疑這一類的弊病是要設法避免的。
不過原始社會的制度里,也有一點為我們所不取,就是性的啟蒙工作,不應延緩到春機發陳的年齡。精神分析派學者的努力早就教大家知道,性生活表現得很早,往往遠在這年齡以前:這一點事實我們以前也未嘗不知道,不過,若不是因為這一派的學者,我們的了解絕不會有目前這樣的清楚。我們有此了解,未來的啟蒙工作便應照這了解做。性與種族的關系,無疑開始于春機發陳的年齡,不過性與個人的關系——間接也未始沒有它的種族的意義,是很早就開始的,甚至在嬰兒期內就開始的。
因為性生活的開始事實上是這樣的早,所以啟蒙的責任,不能再像古代似的歸之于部落或社會,而應歸之于家庭與父母。在家庭的情況下,啟蒙工作也當然不是短期的、正式的一套儀節所能概括,而應當是一種比較長期的、自然演進的,以至于幾乎不知不覺的一個過程,主持這過程的人是父母,最好是母親,一個賢明的母親,一個在這方面不受傳統忌諱拘束而光明坦白的母親。以前做母親的人因為拘忌太多,坦白不足,一面既不容易認識兒童也可以有性的生活;一面即使認識,也不免噤若寒蟬。
在學校里,我們希望課程方面,可以按照兒童發育的程度,而講授一些基本的生物知識,中間當然包括人類生命的一些主要事實,連同性的事實在內,而并不準備把性特別提出來,或特別地加以申說。這種講授無疑也是男女孩子都應當聽到的。我想我們這種希望不過分,而是情理內當有的事。英國著名的生物學家蓋茨(R.Ruggles Gates)說過:“每一個學校里的孩子,不論男女,應當接受一些講解,使明白動植物的本質、結構、功能以及物類之間所有的血緣上的關系和功能上的交相感應,這些是他的教育的一個主要的部分,萬不可少的。同時,他們也應當有機會知道一些遺傳的道理,曉得每一個個體的遺傳特點,即推而至于最微細的項目,沒有一點不得諸于以往的先世,而將傳諸于未來的后輩。”
上文所說的教育,再向前進展一步,就到達古代的啟蒙制度所注意的實行禮教的階段,到此,也就成為一種有種族含義的性的教育,而不是個人衛生的性的教育了。我們必得從有如上文蓋氏所說的生物學的立場來看性的現象,我們才可以達到古人所見到的那個性的神圣概念,并把它提高到現代的水平;有的人,因為生怕子女把性看得太神妙了,故意要把性看得如何平淡、如何尋常,甚至于拿它和飲食排泄一類的作用等量齊觀,那是不對的;他們的用心雖有幾分可恕,畢竟是一個愚蠢的見解,了解生物學的人卻知道性的作用,在意義上要比飲食溲溺深長得多,它不只是種族所由維持締造的因緣,并且是未來世界里一切理想的局面所由建立的基礎。性的沖動盡管有它的許多別的有關個人幸福的作用,但一切作用之中,方才說的一層無疑是最中心而顛撲不破的。
我們說的性的其他作用也自有它們的重要之處。性的沖動,除了用在狹義的性生活上以外,在一般生活上也有很大的推動力量,以往教育制度的漠不關心與存心鄙薄已經把這種力量的銳氣磨折了不少。但唯其在以往橫遭過磨折,今后便更有培養與發展此種力量的必要。要知理智在生活上的地位雖屬極端重要,終究是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的,它在個體的心理生活里,是沒有活力的,沒有什么前進的銳氣的,要有的話,總得靠性的廣義的力量的協作。不過今日文明社會中,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的傾向雖多,性的沖動幸而還沒有受什么根本上的損傷,幸而性的元氣是百折不撓、百斲不喪的。我們甚至可以同意朗克所說的一句話:“我們的教育雖多方面叫生活理性化、理智化以至畸形的理智化,我們還留得最后一個枯竭不了的情緒的源泉。”那就是性的源泉了。這源泉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無論取用的方法是自然的表現抑或人為的升華——兩者事實上是并行不悖的,完全抑制其一以成全其二是情理所無法許可的——我們總會從這里取得巨大的力量來把人類文明推向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