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啟善把自己收受二百捌拾元錢一股腦說出來,感覺輕松了許多。他已經近四十多個小時沒閉眼了。吃了晚飯,有點困意。床頭上疊著一床整齊的軍用毯子,他把毯子卷起來,墊在枕頭下面,和衣半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睡著了。
雨下的沒頭沒尾,好大的一片水!林啟善被圍困在河堤上,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真奇怪,如此大的雨竟然一絲聲音都沒有,死一般的寂靜,他害怕極了。當他絕望的時候,“哞”——遠處傳來了響亮的牛叫聲。
“是它!是它!”林啟善內心激動萬分,就是老黑牛的叫聲,叫聲越來越近。
“看見他了!再近一點!再近一點!”林啟善叫出了聲。
突然,一個巨浪打來,老黑牛不見了,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身邊又回復了那可怕的寂靜。
水已經浸濕了他的雙腳,漫過了大壩,向外傾瀉。“完了!”林啟善努力想閉上眼睛,等待最后的時刻。然而不知為什么,眼皮就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撐著,眼珠子幾乎蹦出來。
腳下的水里發出奇怪聲音,他斷定不是老黑牛,老黑牛的動作從來都是溫柔的。水里的聲音越來越大,猛然一張血盆大口露出水面,向他撲來。
“??!救命!”他大叫一聲。
“你喊什么?”門外有開鎖的聲音,進來一位年輕人。
“對不起!我做了一個夢,太可怕了!”林啟善回過神來,明白了剛才是被噩夢嚇醒的。
年輕人輕輕地搖了搖頭說:“你上廁所嗎?”
“奧!想去,想去!”
林啟善自知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不如主動交代問題,便對青年人說:“同志,能不能給我點紙和筆呀?”
“你要紙筆干什么?”
林啟善說:“張主任讓我好好想想,還有可以交代的,我想寫下來,明天匯報的時候能快一些。”
林啟善所在的房間,燈是常亮的,他坐在椅子上,伏案思考,邊想邊記:除收受了郭艷艷的二百八十元以外,還有一次是當小隊保管,老娘餓的真的不行了,他克扣了騾馬飼料,偷偷拿回家兩斤發霉的地瓜干面;第二次應該是當上大隊會計了,集體果園第一年掛果的時候,他拿回家有三斤落果;次數最多的是,晚上開會的時候,只要用他家的燈籠,他都要用公家的煤油,把燈油倒滿,每年最多三兩次。
林啟善抓破頭皮使勁想,想到一點,記一點。
“郭艷艷出事了!”張主任推門進來,第一句話就對林啟說。
“她怎么了?”
“自殺未遂,年年輕輕的想走絕路?。 睆堉魅瓮锵У目跉?。接著又說:“她被救過來后全部交代了,你的事情也就清楚了,她的錢確實是借給你的,并且需要你回去馬上湊齊還給她,你能不能辦到?”
“能!能!能!一定能!”林啟善立刻像久旱遇甘霖那種暢酣,連連答道。
“你桌上寫的是什么?”張主任順手拿過去,看了看又說:“這些問題回公社處理吧,一會兒你看看昨天的記錄,簽上字,你們公社來人就可以把你領回去了,以后千萬要記住,借的就是借的,借的就要盡快還回去?。 ?
“是!是!是!是!”林啟善激動的舌頭都不會打彎了。
太陽從窗戶照進病房,鋪滿了半個房間的地面,顯得特別亮堂。郭艷艷斜躺在病床上,精神極其退費沮喪。幾天沒見,人就瘦了一大圈,眼皮腫的紅紅的,她把頭扭向陽光射進來的方向。
病房里只有她一個病號,床頭和床尾的凳子上坐著一男一女,都穿著制服。張主任進來向他們點了點頭,他們起身走開,沒有遠去,站在門外。
“小郭,現在感覺好些了嗎?”張主任溫和的問她話。
郭艷艷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她回過頭,面對著張主任說:“張主任我好傻呀!”
“咱不哭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要勇敢的面對,知錯就改,改了還是好同志,好孩子,啊!”張主任苦口婆心的勸導:“雖然你不是自愿的,但是這個孩子絕對不能生下來,將來會把他釘在恥擄柱上的!”
郭艷艷一聲不孔,牙齒咬進下嘴唇,把頭深深的埋在胸前,雙肩不斷地顫抖著。
“你要三思而后行??!”張主任小聲說,用手輕輕拍打著郭艷艷的后背。
郭艷艷是讀過書的城市女孩,下放的時候已經是一名教師了,不像其他年齡小的知青。她清楚,如果放棄孩子,那么就有可能被判行賄罪,入獄服刑改造。如果留住孩子,她將把一生埋沒在這個孩子身上。
當郭艷艷抬起頭的那剎那,眼睛里像噴著火,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我決定了!要這個孩子,寧可流浪討飯也要把孩子養大!”
她自己認為,事情已經天下大白,不可能再有好人娶她為妻,如果現在把孩子打掉,她會一生更會痛哭。
張主任用力抓了抓她的臂膀,內心無比酸痛,她理解女人的不易,但是她還是嚴肅的說:“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決定了!我能不能請求組織給我換一地方?!惫G艷說。
“可以考慮!需要研究決定?!睆堉魅位卮?。
張主任已經聽說過類似的事情,沒想到自己親自碰上,她無論作為領導還是一個母親的角色,都是同情這些離開父母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所以,當她接到老領導高興漢電話后,便想計劃一場救贖。
雖然郭艷艷的供詞,改變了林啟善收受錢財的性質,卻增加了她誣告的罪責,行賄和誣告的罪名,她將無可逃脫,也許肚子里的孩子能幫她免受牢獄之苦吧。
張主任相信,法律無情人有情,一個堅強的女人換應該會把孩子養大,也許比必要孩子更合適。
郭艷艷必須有足夠的能力,承受無窮無盡的壓力和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