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05-3觀外人間-塵世
- 海樓往事
- 老李浮生
- 5566字
- 2020-03-19 14:39:05
“好了,就到這里吧。”大師兄轉過頭,“你的紅塵歷練尚淺,市井繁華不適合你,師兄就代你去拜見議會的那幾位吧。”
“嗯,那……師兄就此別過了。”
“好,師弟慢走啊,別忘了約定之期到黑山相見!”
“好的!我知道了!”
???
自趙一玄入源階,也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于境界已然圓滿,于實力俗世無敵,就差紅塵試煉了。
大師兄以為小師弟幾十年沒入過紅塵,怕他到了青樓畫舫就腿軟。這不,素有圣城之稱的議會總府最不差的就是這種地方。大師兄在城門口就與趙一玄分離了,大師兄負責往繁華之地走,去拜見議會各席;而趙一玄就往山村之地走了。
害,大師兄豈知我上輩子“花間玄哥”的名號?這種級別如何能擊垮我?別說青樓畫舫,那種姑娘來十個我都不虛!撩女孩更是手到擒來,隨意!
郊外的泥路格外的崎嶇,伴隨著綿延的綠意,歪歪扭扭朝著遠山進發,一時間,趙一玄也對這遼闊之景感嘆起來……或許,身邊應該有一位姑娘,一位和我一樣打扮,身著青衣,背負長劍;一位和我一樣志向,闖蕩天下,向天問道;一位和我一樣情懷,風輕云淡,看淡千古……
趙一玄腦中正浮想聯翩,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在不知名的鄉間小路上,轉過山丘,跨過流水,好不快活……
不知是有意無意,趙一玄走上了回家的路,雖然連家在哪都不大清楚,但他還是按著自己那依稀的童年記憶去尋找。雖說以他現在的境界,即使天涯海角對他來說都只是須臾之間,但既然是紅塵歷練,那就學著當一個普通人吧!
拐過幾座山,趙一玄在一處山坳里發現了一座小鎮。說是說小鎮,充其量不過十幾棟小樓擠在一起。
話不多說,趙一玄輕門熟路來到小鎮唯一的一處酒樓,這并不難找,全鎮最熱鬧的地方自然就是了。
好不容易在吵嚷的村夫間尋得一個座位,不多久又被擠到窗邊了。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扯開了嗓子,坐姿千奇百怪,喝酒的樣子五大三粗,吹起牛來天馬行空。
環境可謂是破爛,氣氛可謂是低俗,但這不僅是這一個小鎮里的人的生活,而是天下最底層的黎民百姓最真實的生活。
趙一玄看著他們,感覺自己不配,不配有這么好的天賦,不配有這么高的境界,他和他們都一樣,都是普通人,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
鄰桌的幾個大漢一碗一碗的喝酒,喝個不停,時不時從最嘴里蹦出粗魯的詞匯,手舞足蹈,大聲地吆喝。
這才是生活啊!趙一玄嘆息一聲,猛的埋頭干掉自己碗里的烈酒,干脆一步站上了桌子,“各位老鄉!!”酒樓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幾十個酒客都朝他看來,“今天!!這里的酒,小爺我全包了!!!”
這一夜,趙一玄忘卻自己的過去,拋開境界,讓酒精麻痹自己,一整棟樓的酒客和他把酒樓窖藏的酒全搬了出來,喝得爛醉如泥,和他們講自己小時候被父親打,和他們講生活的苦事,和他們抱在一起大哭,和他們一壇一壇地喝酒。總之,誰也不知道,東方的天際是何時泛白。
???
……我……在哪兒……
趙一玄被刺眼的光遮蓋了視線,被酒精麻痹的大腦一時還沒轉過彎。他閉緊了眼,待逐漸適應了亮光才再次睜開。
首先是灰黃的天花板,接著是斑駁的石灰墻……這是他的記憶才慢慢恢復:昨晚也可以說是今天喝的爛醉,就睡到鎮長家里去了……腦袋還是有些昏沉……
想不到啊……我一個源階也能喝成這樣,昨晚不知怎么,情緒有點不對啊……
趙一玄又歇了一會兒,待神智徹底清醒,才從床上一躍而起,走出客房。在中間堂屋干活的鎮長夫人見他出來,“這位小兄弟,我看你衣服的料就知道你不是窮人家的孩子,咱這窮鄉僻壤沒有好條件,恐怕你昨晚也沒睡踏實吧?”
“嫂子見笑了,您可別把我和那些府里少爺做比較啊,我可是從小吃苦的,哈哈哈。”趙一玄不禁笑著說。
“哎,那我就放心了。我一個老婆子一天天也就只想想這些了。”
“嫂子也別這樣說嘛,您怎么說也是半老徐娘,風韻猶存啊!”
“哈哈哈,小兄弟你倒是油嘴滑舌。”
其實鎮長夫人王氏年紀并不大,也就四十上下,“對了,嫂子,鎮長大哥他……”
“呵,那個死鬼還在睡呢。”
“哦,那我就先去鎮子子里轉轉,稍晚些再回來。”
別過王氏,趙一玄隨意挑了一條小道便走出去了。昨日晚些時候剛到鎮上直接去了酒樓,還未好好看過這一小小的村落,趁這機會就來好好參觀參觀。
剛開始,趙一玄還并未察覺到什么,但是隨著走過的路增加,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出現了。
很快,潛藏在大腦深處的記憶松動了,又繞過幾條街道,小鎮的基本結構就與記憶中的山村重合了。沒錯,家的緣分就是那么奇妙,趙一玄陰差陽錯之下竟來到他兒時的故鄉。
六十年的時光讓那個曾經貧窮落后的小山村改頭換面,盡管依舊跟不上外面的世界,但也算是基本小康了。
趙一玄連忙趕到鎮務所,查找了他父親的名字,得到了現在的住址。出門仔細辨認了方向,就朝自己家馬不停蹄地奔去,六十年,父親應該還在!
當他趕到住址附近,就感覺有些不對勁。有不少人在屋子外三三兩兩的交談,屋子里也圍了一群人,從他們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出,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趙一玄心神一動,改變了自己俊美的外貌,隱藏了修為,成為一個普通人,這才向那里走去。
“哎呀,老趙這老頭怎么就這么固執的呢?”
“就是啊,這么一個有出息的兒子去讓他享福,他還不認。”
“唉,估計是年紀太大,腦子不太好使了吧,這會兒馬上要咽氣了,還在發瘋呢!”
…………
兩位大媽從趙一玄身邊走過,嘴里嘮叨個不停,豈知趙一玄在一邊早已流了一身冷汗!
遲疑了片刻,趙一玄轉過身追上兩位大媽,“你們好,我是外面來的,能不能麻煩你們給我講講那個……老趙的事?”
兩位大媽相視一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撇了撇嘴,“外面來的也不打聽打聽老趙……小伙子我這樣和你說……”
老趙原來是村里一個潑皮,常年在外邊混,卻不見一個子進賬,照樣是一窮二白。后來突然有一年回來了,拿出了彩禮錢就娶了媳婦,有了一個小孩一直養到十一二歲。在這之前都很正常,但在他小孩十歲時出了一趟遠門,還記得老趙回來的時候,那張慘白的臉不知道嚇壞多少人,跟他說話也不回。結果第二天又像沒事人一樣出來了,怕是不吉利,大家也都不再說那事。果然沒兩年就怪事了!他家兒子原本和他一個德行,不知從哪天起像抽了風似得,直接變成一個好娃娃!怪就怪在那老趙逢人就說那不是他兒子!那小孩也有出息,也不怨那死老頭,還說長大要報答他。這不,后來發達了就來接他爹去享福。呵!誰不想要這種兒子,那老頭倒好,就跟發瘋一樣死活不走,一直到現在,要咽氣了,還吵著要兒子呢……
兩個大媽你一句我一句的八卦老趙,說個沒完。趙一玄感覺有點眩暈,深呼吸了幾下,父親有兒子?這個問題本身就很怪異。
兩個大媽見這位年輕人表情實在是痛苦,“小伙子,你咋了?老趙的事讓你受這么大刺激?唉,我就說嘛,老趙他早瘋了……”
趙一玄趕緊打斷,“那個……老趙他兒子叫什么?”此時他心中還有那么一點點掙扎。
“啊?他兒子啊,這你都不曉得!他可是這的名人,叫趙一玄啊。”
…………
行吧,這事玩大了,趙一玄在這兒呢!看來得好好去會會“趙一玄”了!
別過兩位好心的大媽,趙一玄也就徑直走到了屋里。在中間的堂屋中不少來客神色凝重,肅聲交談,顯然不會注意一個陌生人的混入。
左側寢室內隱隱傳來哭泣聲,想來父親就在那吧……趙一玄推門而入。神奇的是,在進門后那種隱約的哭聲就消失不見了。
屋內意外的沒有多少人,除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者,僅有兩人。
雖說趙一玄這是半吊子的源階,但在進門時就已經感到了氣氛的不尋常。躺在床上枯瘦的老人自然是他父親,卻是安靜的可怕,說他已經升天也不為過。半蹲在床邊的從身形上是一位青年,但由于背對著看不到臉。
另一個人站在稍遠處的墻邊,看上去居然比他還要年輕一些,身著及地的長袍,自然垂下的雙手被寬大的衣袖遮掩,尚顯青澀的臉上卻十分的陰沉,盡管雙眼緊瞇但也無法蓋住其中流露出的輕蔑與張狂。而這兩人的境界均無法感知。
在趙一玄進門的一瞬間,兩人幾乎同時抬頭看過來。離門口較近的青年轉過頭,趙一玄剛好與其四目對視……
果然……趙一玄深吸了一口氣,那位跪在床前的青年有這和趙一玄一模一樣的面容!不,不止是面容,就像是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人!兩人對視了幾秒,那人苦笑了一聲,“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趙一玄腦中一片亂麻,躊躇了片刻卻仍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喂!你怎么這么慢啊!”斜倚在墻角的少年突然吼了一嗓子。
“我靠,你誰啊!?”趙一玄正煩躁,就沖那小子囂張的語氣,他就很不爽。
“見笑了。”青年嘴角劃起,不再靠著墻,“本人是議會二席座下大弟子——市丸!”
議會二席!大弟子!那就等于是下任二席了……趙一玄心中一驚。
“而你……趙一玄,作為道山二弟子,你的脾氣是不是太大了點……你不應該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如果被老師聽到了……”
說到這里,市丸突然停頓了下來,右手向腰側伸去,他的眼縫中陡然迸出兇光,“他會很生氣的啊!!”
說時遲那時快,電火石光間市丸手中的神殺槍以撕破空氣的速度向趙一玄刺去,作為源階修士趙一玄的身手也是不落下風,幾乎在同時出手。玄姬與神殺槍正面相碰,兩刃刀鋒著力摩擦,盡管兩人都沒有附加顥氣,其中蕩出的陣陣波動也可謂是恐怖如斯。
其實在兩刃相碰的一瞬間,趙一玄就知道對方的境界遠在自己之上,這種程度的出刀恐怕還不及市丸真實實力的一成。
“哦?能擋我一刀?”市丸顯然有些驚訝。玩味的笑容浮現,“既然不懂議會規矩,我還真有這個義務來教教你!!”
刀上的力量明顯加重,玄姬很快就被壓制,趙一玄的動作也從正面相持變成了提刀抵抗,頗為吃力,反觀市丸卻似乎毫無壓力一臉的輕松。
在這一過程中,那位跪在床前的青年沒有一絲動彈,仿佛這一切發生在與他毫無關系的另一個世界。
大概也是察覺到了什么,市丸便收了力,把刀抽回。當完全放松下來的時候,趙一玄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又多么的狼狽。
“我只想說,”市丸開口,卻改了一副口氣,“你千萬不要因為自己是源階而輕視別人,比你強的人還有很多,能殺掉你的人也不在少數,掉以輕心是你活著的時候的大忌。”市丸宛如突然陷入了回憶,“記住,踏入源階僅僅是開始,誰也不知道這一切的終局是什么樣的。”
“這些話……”
“是的,是我老師說的。”
自然,市丸的老師就是當今議會二席——白望秋。
“好了好了,不扯這些有的沒的,說正事。”市丸將短刀隱去,“你恐怕有很多疑惑,特別是遇上……這位。”說著,他向床邊的青年努了努嘴。
青年緩緩站起身,與趙一玄面對面,“第一次見面,我叫……趙一玄。”
“……這位兄弟,那你也應該知道,我才是趙一玄!”在這種問題上,趙一玄定然不會客氣。
青年搖了搖頭,笑到,“你根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在這里何談是趙一玄?”
趙一玄的心境被猛擊了一下,對啊……這個世界……因為遲遲無法解開多年前“回到過去”事件的原因,趙一玄早就將其拋之腦后,如今卻在這里被人點醒。
“那……你是這個世界的趙一玄?”
“是的,你可以這樣認為。”青年轉過頭,看向床上的老人,“你當年負氣出走,父親他很生氣也很傷心,這么多年過去,對你他只有愧疚,在彌留之際也只想見你一面。
哪怕我和你本就是同一個人,在這個世界里我甚至從未離開,但在第二天早上我見他的第一面……你知道他說什么!他說……你不是我兒子……為什么?我也是他兒子!我也是趙一玄!”
青年怔怔地看著趙一玄,“為什么?”
趙一玄無言以對,只能沉默。
“但是沒關系!他可以不認我這個兒子,但他永遠是我父親!你跑去修行了,根本不會對我的生活有一點影響,我還得感謝你,議會免了我們家的稅。我努力讀書,我努力當官,我努力經商,我努力地干所有事!除了修行!一切的一切!能努力的我都努力了,我已經做到了最好!說實話,我這一生都沒有什么可以遺憾的了,我過得很幸福。”
“但就算如此能怎么樣?光宗耀祖?留名青史?屁!這就是凡人的悲哀,就算你做到了最好,修行者也壓根不會把你放在眼里。我在外已經被他們無數次無數次的羞辱。你辛苦創造的美好在修行者看來不值一提,他們揮手間就可以摧毀凡人的一切!
我原本可以在這里好好過上一輩子,我一直到死我都很快樂……因為我已經得到了能讓一個凡人不在痛苦不再悲傷永遠快樂的東西——幸福。我可以照顧父親,我可以娶妻生子,到晚年的時候我會很滿足,死而無憾……
有這些就足夠了,一個凡人的追求僅此而已。”
說到這里,青年已是淚流滿面。“我還求什么啊?”
“現在父親快不行了,你的名聲越來越大,議會也找上門來了……
議會的人解釋了很久,說了很多大道理,關于修行,我聽不懂,最后就說白了……一個世界!只能!有!一個!趙一玄!!”
“這……”趙一玄不可置信地看向市丸,“議會是什么意思?他明明可以活下去!一個兩個趙一玄還不是一樣!?”
“呵呵,這是議會上層的決定,誰也無法改變。”市丸笑的更加陰沉了。
“不不不,你也別勸他。”青年打斷,“我就是在等你呢!我早就不想活了,光是這些修行者丑惡的嘴臉我就看不下去了,這個世界早就被他們糟蹋了!我只是希望,最后能死在……我自己的手下。
……來……來……殺了我……讓我解脫!”
面對這一場景,趙一玄豈有出刀的道理!一不說殺了自己種荒唐的事,再怎么看議會才是造成這一切都元兇吧!
仿佛是看出了趙一玄的猶豫,他苦笑一下,“修行者,果然……”
待趙一玄反應過來為時已晚,青年從袖內抽出短刀,刎頸而亡,倒在了床前。
趙一玄看著一個“自己”死在眼前,只感覺頭昏惡心。
“還真是道山不出世的小天才呢,這種場面都禁不住。”市丸笑到,“拖拖拉拉,一刀的事情拖到現在,所以說你慢的。”
“市丸。”趙一玄沉聲道,“不管你是怎么想,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不是一個傻子。還有,盡管道山是議會的下屬,但是我,絕對不會入議會。”
“唉,剛教你的話就當耳旁風,那我就說明白點,你這么囂張,遲早會死!”
“咱們走著瞧。”
“對了,你把尸體處理一下,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市丸拉開門準備離開,回身打了一個響指,“和你父親見最后一面吧。”
床上的老人此時才驚醒,抬頭看見了趙一玄,老淚縱橫,“我的兒啊……你回來了……”
???
三年后,西北教廷起兵叛亂。
趙一玄留在了小鎮,為這個處在東西邊境的小鎮遮風擋雨。
直到……和大師兄的五年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