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慧成是真的不善言辭,那句想說的話組織了半天語言也沒組織出來個所以然。
三人走到客棧門口,他停住腳步,看向二人。
閑漁子不明所以道:“…咋了?”
慧成道:“貧僧…尚不知如何稱呼二位?!?
“這位道號閑漁子,在下姓時名誨,不過說來,師傅您著相了,何必計較于名義…”
閑漁子拍拍他,嘆息道:“你也在計較名義…
師傅休怪,他出身杠精派?!?
慧成點點頭,又沉默起來。
時誨一路上旁敲側擊他來找二人的原因,慧成組織了無數次語言,卻終究沒說成一次。
借了閑漁子的光,慧成指路,三人馮虛云游一日千里,不過頃刻便到了慈仁寺山下
絡繹不絕的香客相互攙扶著登上生了青苔的陡峭山道,兩側的樹木挺拔蒼翠,微分吹來,隱約帶著幾分禪意。
在這些香客之間,偶爾穿插著壞色衣的僧人,都是慈眉善目的模樣。
這寺同逍遙宗不同,逍遙宗的性質更像學校,歡迎掛單云游的修士,也歡迎其他門的門人來做客,但不會開山門迎接凡間的香客。
山道忽然狹窄起來,擁擠起來,人頭攢動,似乎有人在前面爭執著什么。
慧成聞聲快步上前,時誨也追上去看熱鬧,只有閑漁子慢騰騰的綴在后頭。
“楊美容?”
遠遠只聽一聲驚呼,聽聲音像是時誨的。
閑漁子走到跟前,只見一個藍衣青年道人坐在一旁的一塊石頭上,頂著對死魚眼,低頭往嘴里扒著碗米飯,顯得…非常喪氣。
他身前站著一個不惑之年的男人,不是寺里的僧人,倒像是在家修行的,指著楊彥怒道:“你個牛鼻子到寺里來干什么?砸場子嗎你?”
楊彥頭也不抬,繼續吃飯,飯上還蓋著一勺白菜,雖然樸素,但單看他吃得這模樣,就知道這飯很香。
閑漁子見他如此,也跟著問道:“美容,你咋到這兒來了?”
楊彥這才抬起頭來,卻依舊是沒精打采的模樣。
“師叔…”
話未說完,那個中年男子又道:“好家伙!還是組團來的!”
慧成聞聲慌忙沖那男子搖頭,但醞釀了半天,卻一直結巴:“不…不是這樣…兩位…”
他仿佛在寺里的地位也不低,男子見了他,也沒再計較楊彥來此的事情。
楊彥這才得以把話說完全,但聽他道:“我失戀了,來此尋法師助我解脫這場感情…”
時誨忍無可忍,道:“你個道門修士來佛寺求解脫,你是覺得令師的拳頭不夠硬還是你師叔太上善若水?”
楊彥低下頭去,拿筷子挑了挑碗里殘留的飯粒,吃干凈飯粒后才道:“我…想尋的道侶,她出家了…這附近就那一個觀,她現在就在那里面修行…我只能到這里來…交流玄理,請師傅為我指點迷津…”
閑漁子神色一如既往的溫和,道:“那你來此交流玄理,可交流到了什么東西?”
楊彥又低下頭去,道:“素齋…挺好吃的…師傅們…挺和善的…”
閑漁子露出了核善的笑容,她折下一旁的竹枝,道:“師叔的竹筍炒肉更好吃。”
楊彥反應過來,猛然站起身,捧著飯碗就想跑,閑漁子拿竹枝一點,便直接被定在了原地。
“師叔,我錯了…”
楊彥雙手合十做請求狀。
時誨一臉不忍直視,再次提醒道:“你是道門中人?!?
楊彥反應過來,冷汗嘩得下來了。
“你師父她讓我幫忙管教你,我總不能給你養著養著養寺里去…
罷了,這位師傅,可否指我一隅空地,容我同師侄講些道理…”
閑漁子云淡風輕的執著竹枝,轉而問慧成。
慧成露出尷尬的神色來,向閑漁子微微點點頭,略指了高墻旁的另一條人跡罕至的古道,道:“那…無人…”
閑漁子道過謝,便兀向那處行去。
時誨剛想對她說她忘了解楊彥的定身,還未開口便見楊彥動作僵硬的跟了過去。
一旁的香客都是凡人,幾時見過這般景象,見了也只道閑漁子道行高明,又如此溫和,肯定不是來砸場子的。
閑漁子引著楊彥到了那處,不甚放心的時誨和慧成也跟了過去。
隨著落在最后的慧成跟上三人步伐,身后的景致也空留空空蕩蕩的古道,方才的游人香客也仿佛被阻隔到了另一個空間一樣。
“師叔…”
閑漁子坐在樹下的石凳上,衣袖垂在石桌前,眉眼淡然,沉默不語,似乎在等楊彥先開口。
“我錯了…”
閑漁子嘆息道:“你也無甚大錯,大道三千,萬法皆同源,你來寺里倘若真是交流玄理,也無不可…只是你不應把愛情看做全世界,失個戀猶如天地崩潰,連你身為道門祖師爺弟子跑到寺里療養情商會不會被打出去都不想…”
楊彥囁嚅道:“我也不止是因為這個…我往寺里送了個佛修苗子…
所以他們才肯請我吃飯的…”
他垂著頭,睫毛微顫著,眼眸里仿佛帶些水光,即使一副萎靡不振的表情,也掩不住他這好相貌。
時誨問道:“你…做了啥?”
楊彥低聲道:“你還記得甄參嗎?喜歡吳道友的那個…”
時誨好奇:“你和他都受了情感上的挫折,于是決定組團出家?到了寺里,師傅見你穿著道袍不收你,卻收了甄參?”
楊彥敲敲桌子,不滿反駁道:“你想什么呢!”
“他對我懷恨在心,趁我獨自出門時,想要套我麻袋…
我心灰意冷,就把他綁了…只是我畢竟是和諧社會出來的少年,他也沒對我下殺手,便沒殺他,卻不知道是怎樣處置好。畢竟送回宗門有點遠…”
“后來我看見有位僧人路過,便問他能不能渡甄參回頭是岸,他說見甄參與佛有緣,我就把他送來落發修行,改頭換面重新做人了…”
時誨聞聲,豎起大拇指來,道:“神人!”
慧成聞聲,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又連連點頭,似乎是在說他來之前就是這么個意思。
楊彥又道:“我在此處住了幾日,有位高深的大師開解了我不少,素齋尤其好吃,雷風派的秘境也要過一段時間才開…我就托往客棧那邊辦事的慧成師傅幫忙找你倆過來…
總之,來都來了,不如師叔容我再住兩日?”
閑漁子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行吧…不過,你為何會在寺門外吃素齋?”
楊彥又低落下去,半晌道:“來禮佛的都是凡人,佛修們覺得我在素齋堂里吃太多會嚇到他們,再加上我衣服上不是道袍也有個太極,坐在那里面影響不好,所以就讓我在外面找個地方吃…”
閑漁子向來順其自然隨心所欲,想要笑也自然沒忍著,于是便笑出了鵝叫聲。
“哈哈哈哈鵝鵝鵝鵝~”
楊彥怒瞪閑漁子,卻因為眸子里還帶著水光而毫無威懾力。
“師叔!你不準笑!”
閑漁子繼續哈哈大笑,笑得活像是劉姥姥入大觀園時聽她說罷“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的賈府眾人。
慧成勸道:“施主,喜極傷心…”
閑漁子停下笑來,淡定道:“無事,這是正常的喜樂,只會讓我通體舒暢啊哈哈哈哈哈哈~”
楊彥神色羞惱,含怒帶嗔的炸毛道:“師叔!”
閑漁子順順楊彥的毛,正想喊時誨一起去嘗嘗寺里的素齋到底是何種美味,誰知轉頭卻不見時誨人影。
楊彥也發覺過來,環顧四周半晌,問道:“時言毓跑哪去了?”
閑漁子帶楊彥到這里來時是在山路那邊設了層結界,但并沒有在其他地方設置,因此也感知不到他離開。
閑漁子搖頭,慧成指指石桌后的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以及桌案上的一列靈力聚成的字。
上書:我尋人討論玄理(抬杠)去了
慧成見此,心里大叫不好,道:“清…清凈佛門,他…”
慧成是真的不善言辭,請二人來時同閑漁子說的話都是站在門外醞釀了兩個時辰的,一著急更說不清楚話。
楊彥見狀,沉思半晌,問道:“佛門…有閉口禪嗎?我依稀記得是有來著…”
閑漁子好奇問:“你問這個干啥?”
楊彥站起身來,挺胸抬頭道:“當然是促進佛道名三家友好交流,送杠精修閉口禪。”
閑漁子不禁想起時誨說她要是尋道侶就是一樹梨花壓海棠的事情來,當即也站起身,平淡道:“美容,師叔支持你?!?
慧成見二人都忽然站起身,也跟著起身施禮,道:“貧僧也…也…也…支持。”
“只…只…閉口禪非僅僅不語,又斷妄念,絕妄想,是無言,以去口業意業…”
他說起經文佛法來端的高深,又不結巴了。
閑漁子也道:“真人無言如有言,肆言無利害,肆思無是非。”
二人說著,仿佛又要談一番玄理再走,楊彥卻唯恐時誨把武僧杠了,被武僧一棍送去三光永隔之地,便趁二人興致沒起來能停的住時要二人先去尋時誨再言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