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暖光輕吻五彩斑斕的水面。山間雜樹上結滿紅紅紫紫的花朵，清風一撫，一只兩只便都墜到水面上去了。寥廓山谷間，微風陣陣，落英繽紛。淺灘之上，坐了兩個人，向著同一片余輝望去。

拓跋衍被四周不知名的飛蟲擾得煩了，捉住一直想一手碾碎，誰料宋景輕握住自己的手腕，宋景的手指冰冰涼涼的，像寒冰中的翠玉一般。

宋景接過拓跋衍手中的飛蟲，輕吹了一口氣，便放它走了。仔細一瞧，她眼睛里的霞光粼粼，竟比這河面還要漂亮。

宋景問他，知不知道這飛蟲叫什么名字。他搖搖頭，目光卻從未遠離。宋景笑了笑，說這東西有可能是霞蛾。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拓跋衍搖搖頭，表示從來沒聽過，但是他從宋景沉醉的神色中，這如畫境般的山谷中已經隱約感受到了這詩的怦怦心跳聲。

“唐時王勃《滕王閣序》里的名句，里面的落霞說的可能就是這霞蛾。”

拓跋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一時心喜卻又很快被掩埋，因為他知道，過了今天，宋景就要離開。她有她的仇要報，他也有自己的族人要守護。

不知何年何月，二人才能再像今日這般安然坐在一處。

“如果有一天，你為自己的舅舅報了仇之后，你會做什么？”

“我會大哭三天三夜。”她想，拓跋衍一定會嘲笑她沒出息。可他又怎會知道，自己從舅舅被害那天到現在，一滴淚未落。現在，是自己最不能哭的時候，她也沒有資格哭泣。

“那挺好的，不過……你就沒想寫別的事？”報完仇，你去哪里，又跟誰在一起，難道這個女人從來沒考慮過這些。

“什么別的事？”大仇未報，就要想以后干什么，前方路途兇險，自己哪顧得了這許多。

“好了好了，沒有就算了！”拓跋衍忽然心煩起來，話憋在嘴中想開口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這確實很難為情，可是現在不說又要等到什么時候說呢，等她帶著人馬打到自己家門，取下自己的頭顱的時候嗎？

“喂！姓宋的，你給我閉上眼睛！”是時候拿出自己獠部領軍首領的身份來了，不是為了給自己撐底氣，絕對不是！

“你怎么了？”這人發什么神經，被狗咬了還是咬狗了？

“明天你我就各奔東西了，我給你備了一個禮物，我想你那么沒良心肯定沒給我準備，但這樣的話我堂堂準獠王就會很沒面子。”

“所以呢？”她自己又沒有要求他送，現在的她也不是不能送啊，扇你一巴掌不行嗎，愛的輕撫也算禮物。

“所以，我要你聽我的話一次，給我閉上眼睛。”

想到各奔東西，宋景心里也有點感傷。這最后的難得和平的一夜，就由他去了吧。

宋景果然很聽話的閉上了眼睛，面前一片漆黑，頓時心生不安，漸漸緊張起來，她心里想著，這個拓跋衍要是敢對她動手的話，比如趁機扇自己一巴掌，她宋景就要先卸他胳膊再卸他腿，然后再用自己的翅膀把他的臉扇成葫蘆。

她能感覺到拓跋衍一直在盯著自己。突然之間，一個涼涼的，軟軟的又有些濕潤的東西觸在自己的臉頰上。

一剎那，有幾片落葉墜在自己身上也沒有感覺到，時間仿佛變成緩緩的流沙隨秋水一起流動。

她慢慢睜開眼，一動不敢動，這是第二次，有個男人這樣對自己。漸漸地，等那人不知魘足地移開，她才敢眨了眨眼睛。

拓跋衍看著安安靜靜盯住自己的宋景，見她沒有想象中疾風驟雨般的反應，他緩緩呼了口氣，有些意外。

“禮物呢？”宋景問，被人親了一下簡直虧大了。上次沈湛占了自己好大的便宜卻一毛不拔。若這人不能給自己合適的禮物，那我就送你去見閻王爺好了。

拓跋衍笑笑，說道：“我知曉你明天要去打擂，你雖在山洞中恢復好了，但是不能光靠蠻力。京都百家，人才濟濟，但招式套路大體相同，我將畢生研究傳授給你，助你攻擂。”

拓跋衍說完，果然撿起一根樹枝，以此為劍在空中比劃起來。獠王恐怕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大費周章送給兒子的東西，會給宋景做了嫁衣。

水波蕩漾中，拓跋衍足見立在漣漪中心處，他身后升起一輪巨大月盤，晶瑩透亮，皎潔的光芒四射。

那人在月光揮灑下，看不清面上表情，但一套套行云流水的動作瀟灑無比，衣袂紛飛間攪碎了水面流光。有那么一兩刻，她真的很想放下所有的一切，毫無顧忌地去愛這個人。

宋景看得久了，眼中有瑩瑩淚水在打轉，她急忙仰起頭逼回眼中淚水，說好不哭就是不哭，等大仇得報，她要哭個痛快。

等自己回過頭時，面前的水面上卻空無一人。她急忙尋找，大喊了幾聲拓跋衍，除了回聲，一無所獲。

拓跋衍精心設計的結尾，趁著鐵蹄未踏同族血，佳人不染亡國淚，還能在彼此心里保留一段美好的時光。你只是拓跋衍，我也只是宋景。

她繼續躺在淺灘上，天亮以后，走好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