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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值不值得

京都沈府,沈湛坐在床上。他旁邊坐著新娘,剛剛揭過紅蓋頭,滿面嬌羞。

喜婆倒了兩杯合巹酒,呈給二人。

新娘拿起酒杯,一杯停在自己面前,一杯遞給沈湛。

果真是鳳眼波光瀲滟,云鬢如煙。

周圍丫鬟見狀皆面上帶笑,沈湛無言,接過酒杯,與她一飲而盡。

端盤中放著兩把金剪刀,新娘拿起一把,剪斷一縷青絲,沈湛亦是如此。兩縷青絲相結(jié),存于錦囊。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金燭淚未盡,便有人剪斷燈芯。屋內(nèi)白留一片月光,下人關(guān)門吱呀一聲,床簾空留殘影一片。

映在湖中的彎月本無意拂動,月光卻被攪得漣漪不斷。

阮延輝端起酒杯,嗔怪宋景白日里睡多了,現(xiàn)下卻不困了。宋景本欲抓起酒壺,為自己倒一杯,卻被阮延輝搶先拿走。

“阮大哥,你何時如此小氣了。”

“我的小氣都是叫你的胃給逼出來的。”

她趴在荷花缸旁邊,一手拍在水里,幾尾錦鯉圍著月亮四處逃竄。她抓起一只,又黏又滑,放在月亮下比著,亮晶晶的。

“你捉弄那個作什么?”

“不曉得,我心里悶得很,沒人惹我但有一肚子氣。”

阮延輝甩甩手中酒壺,沒剩多少了。

“還不快過來,喝完這一杯,進殿躺著去。”

宋景像只兔子一樣,竄到阮延輝面前。

白日里下了小雨,眼下涼風(fēng)習(xí)習(xí),配上一杯杜康,真是妙哉。

院中竹葉浮動,簌簌作響。有人想起那位‘凜光映護甲,寒影鋪松柏’的少女來,不禁心生感慨:

“做個女中豪杰,浪跡天涯,未嘗不是一件妙事,偏要在那深深庭院里,你爭我搶過一生,未免太沒意思。”

“你到豁達,人還是要穿衣吃飯的,浪跡天涯然后黃沙掩尸骨嗎?”

“那就練就一身穿衣吃飯的本事啊。”

“你才喝了一杯就醉了。”

阮延輝扶宋景回殿,人倒在床上,接著就睡過去了。他搖搖頭,就關(guān)門離開了。

天方破曉,宋景便回了書院。

屋里換了新的架子床,紫紗帳上繡有銀絲海棠,床內(nèi)的枕頭、薄被等一應(yīng)俱全,全是新布料。

宋景若有所思地盯著床,撩起帳子想坐上去試試,想了想還是放下。如此反復(fù)幾次,她自己也有些苦悶,這床睡還是不睡,最后,她索性轉(zhuǎn)身離開。

散館后,學(xué)生們紛紛離去,宋景來到假山附近,不自覺停下腳步,看著那幾塊巖石出神。自己寄到京都的信,一封封杳無音訊,他怎么去了京都,就人間蒸發(fā)了呢。想的太出神了,手里的東西散落一地,剛想把戒尺、書本等拿起來,一只手已經(jīng)遞在在自己面前。

宋景半開玩笑道:“阮大哥,你這是想挨我戒尺?”

“東西給我,我?guī)湍隳弥!彼尉耙汇叮粗钛虞x懸在半空中的手,還是將東西遞了過去。

“藏書閣暗道已經(jīng)埋好,中毒的百姓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

戎部肯乖乖交出解藥,還是宋景拿獠部兵力換的。經(jīng)過那日一戰(zhàn),獠部傷亡慘重,根基動搖。戎部倒是威風(fēng)了一把,現(xiàn)在族人再看見獠人,腰板挺得比誰都直。

獠部想殺宋景以報舊仇,卻間接連累阮二哥殞身,這次,算是宋景的回禮。

想起這里,宋景有些神傷,自己的母親竟隱藏的如此之深,她從前唯唯諾諾的那副模樣,原是裝出來的,連自己這個所謂的親生女兒,都騙了過去。最后投湖自盡,當(dāng)真是凄涼。

“在想什么?”

“想我母親。”

在她的記憶里,京都有很多冬天。宮里的臘梅開得一年比一年紅艷,香氣也一年比一年濃烈。

她的母親,那個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卻一生自以為平庸的女人會在這個時候剪下幾枝放在瓷瓶里。那時,不算多暖和的殿里,往往會因此展現(xiàn)幾分生氣。

那人總讓自己學(xué)著喜歡梅花。都說“梅花香自苦寒來”,一直教自己這個道理的人卻沒有熬過那個寒冬,她心里清楚,弘禛帝對她沒有絲毫興趣。

弘禛帝喜歡的,是霸道的女人,而她的母親,太容易得到而總是不被珍惜。這點,她母親心里又何嘗不清楚呢。

是她固執(zhí)己見,不肯改變自己,也是她逼得自己對現(xiàn)狀習(xí)以為常。她做得很好,連宋景都習(xí)慣了一切時,她卻突然投湖。

“阮大哥,我突然很想回京都一趟,我心中有太多疑惑。”

“可弘禛帝那邊你要如何交代。”

宋景楞住,她心里亂得很,自己有一百二十個心想回京都,母親究竟瞞著自己多少事,還有那個男人究竟在做些什么,為何一封回信也不見。她迫不及待地想弄清這一切,可現(xiàn)實是她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

回到殿中,阮延輝問道:“京都那位沈公子,與你是什么關(guān)系呢?”他沒看宋景,目光依舊依舊停留在面前的香爐上。

宋景倒是沒料到阮延輝問的如此突然,竟然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好。

沈湛,好久沒有想起這個人的名字了。他大概是那個,說要一生護她,娶自己為妻的人。

這話如何在阮大哥面前開口。

“你怎么突然這么問?”

阮延輝開始盯著宋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道:“他成親了,尚書家的女兒,門當(dāng)戶對。”

“誰成親了?”

是那個將手放在自己胸口,說“我愛你,你將是我唯一的妻子”的人,現(xiàn)在他要成親了。

荒謬,沈湛居然要成親了。

“真的是沈湛要成親了嗎?”

她從十五歲起,放在心里一年的男人竟然是這么不守誠信。

尚書家的女兒,門當(dāng)戶對。

沒關(guān)系,我也沒守誠信,我和其他的男子很是親近。

“他什么時候成親呢?”

“小景,別這樣。”

“阮大哥,我現(xiàn)在趕去京都見他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成親儀式早就結(jié)束了,新郎新娘已經(jīng)拜過天地、高堂,也入過洞房了!”

空中“轟隆”一聲巨響,昨夜悶了這么久,終于打雷了。宋景全身頓時沒了力氣,臉上也毫無生色,近乎絕望的望著門外愈來愈密集的雨絲。

可笑,我居然現(xiàn)在才知道。

她起身,盯著不斷下滑的雨絲,起步想走向門外。阮延輝伸手?jǐn)r住她,問道:“你要干什么?”

“我,我覺得有點亂,我想冷靜一下。”

她揮開阮延輝的手,想趕快沖出去,卻聽得阮延輝在身后一陣痛呼。她轉(zhuǎn)頭,看到阮延輝捂著腹部的傷口,額上冒著細(xì)密的汗珠。

她快步走回到阮延輝身邊,“對不起阮大哥,我弄疼你了。”

“小景,沒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為了他傷害自己。”

“可是我心里難受”

“難受就哭出來,不要憋在心里,阮大哥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宋景心頭一暖,一把抱住阮延輝,趴在他的肩頭抽泣起來。

直到自己的淚水將阮延輝衣服打濕一片,宋景終于抬起頭來。

“好些了么?”見她終于靜下來,面色也稍有緩和,他這才問道。

“阮大哥,我必須回京都,我要回去把事情查清楚。”

“可弘禛帝……”

“我顧不了這么多了。”宋景的目光堅定,這一次,她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原本沈湛多日無消息便已讓她心中生疑,現(xiàn)如今多了母親的身份之疑,沈湛那邊竟然成了親。

“你要走,也得等雨停了,我陪你如何?”阮延輝見她心意已定,無奈說道。

現(xiàn)下也只能如此了,外面暴雨如瀑,想必馬兒都不愿上路。

可她的心,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她雖然面上看去極為冷靜,但只有一旁的阮延輝知道,此刻的她手腳冰涼,渾身忍不住瑟縮。那個人就真的這么重要嗎,值得宋景瞬間成了這個樣子。

“小景,倘若他真的……”

“不!我愿意相信他,在我不了解前因后果之前,我愿意相信他。”

宋景知道,阮延輝之所以這么問,是沒有經(jīng)歷過他和沈湛的感情。宋景不會輕易把一個人放在心上,但若是放了,便有責(zé)任一直相信他。他那么敬重他的父親,成親這樣的家族大事,必有他父親從中施壓。而她喜歡的那個男人,他是那樣聰明,他一定是一個言出必行的君子,他一定有法子為自己解決這一切的。

宋景愿意相信他的能力,也愿意相信他的誓言。

“你憑什么相信?”阮延輝目光暗淡,低沉著臉問道。

阮延輝越是看見宋景信誓旦旦的模樣便越是心疼,小景根本就不了解男人,在權(quán)力面前,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若說這沈湛,他父親和自己父親是親兄弟,他雖然不曾聽阮復(fù)提起過,但多少也從煙荷處了解過,聽人講他很是有才華,滿腹經(jīng)綸,才名滿京都。也對,宋景喜歡的男子怎會差。可他怕宋景愛太深,到時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竹籃打水一場空。

“憑我愛他。”宋景站起身,對上阮延輝的眼睛。

她眼中本有星星,此刻眼含淚珠,在燭光旁顯得比星星還要閃耀,可惜了這雙美麗的眼睛,為不值得的人哭泣。

阮延輝偏過頭,避開他,他只覺得,宋景所謂的愛太過稚嫩。稚嫩到不知人間險惡,也許有些頭破血流,是她必須要經(jīng)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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