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的高陽烤灼著阿爾契斯大草原,老天爺也舍不得降下甘霖,灰蒙蒙的草原一片荒蕪,動物們餓得肚皮貼著脊梁骨,人們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干旱導致的饑荒是自然不講理的災難,有些老人和孱弱的孩童受不住饑與熱的雙重打擊,都將生命交付給了這索命的炎夏。
人不是低級動物,即使饑餓也不會使他們自相殘殺。
大地給太陽燒的冒煙,地上到處都裂開了傷疤,濃稠的熱浪在空氣中翻滾,該死的老天爺又沒有絲毫要下雨的意思。被逼無奈,查爾德夫人不得不宰掉幾個年邁的老狗,勉勉強強吊住自己和雇工的命,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而它麥穗又不如狼意的生了病,并不是什么大病,但經過饑荒的一番煽風點火,情況變得極不樂觀。唉!要是它沒有生病,它便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就算抓幾只野兔,也足以給可憐的塔羅爾充饑。它祈求著,它禱告著,讓這該死的病見鬼去吧!讓它為在饑餓中掙扎的塔羅爾盡一份力。老天爺啊!如果你沒有開玩笑的話,就讓那善良的男孩熬過這個夏天吧!它悔恨,現如今,就連它都需要塔羅爾的照顧,白長了一身高大的骨架子。可它又何嘗不明白,它還沒有能力與自然抗衡。
“吱~”柴房的門打開了。大汗淋漓的塔羅爾喘著氣,輕輕地走進來。迷迷糊糊的它只感到一滴一滴清涼的液體滲入干燥的嘴里,出于一個生物的本能,它貪婪地吸吮著,不知輕重的吸吮著,沒有底線的吸吮著。焦躁的空氣抽干了它的血液,它需要水!它幸福地感受著每一滴水珠在舌尖輕快地跳躍,溫柔的撫摸著它干痛的咽喉。
它的視線逐漸清晰,它看見了一張無比溫柔的臉。它終于看清楚了:塔羅一只手端著深蹩的水袋,另一只手托在水壺下方,小心翼翼的傾斜著。
他不舍得浪費每一滴水。
終于,它恢復了視線。它看見的一副無力的畫面,不留情面地深深勒進了它心里:塔羅爾不斷用舌頭抿著他蒼白而干裂的嘴唇,大大的眼睛深深的凹陷進去,卻依然神采奕奕。他整個人簡直瘦的不像話!卻依舊帶著平和的笑容。
塔羅爾抬起枯枝般的手,將一塊拳頭大的狗肉遞到麥穗面前。
“來!快吃!”塔羅爾輕柔的命令著。麥穗望望塔羅爾,卻并沒有叼來吃。
它拒絕食用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不舍得,更多的是配不上。它不明白,它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寵物,塔羅爾的玩物。這滾滾的冷血的熱浪,不知又會在哪一天將它帶走,給吃,最后說不定功虧一簣!這種勝率渺茫的賭博,塔羅爾這個大傻瓜!
他沉思了一會兒,小聲對它說“我之前喂了你很多食物,還給了你,我僅有的水。該浪費的已經浪費,了不該浪費的也沒剩下。既然如此,就要對得起這些食物。說實話,為了你,我……累極了,別辜負我啊!這塊肉來之不易……”他說的很認真,也十分誠懇。但它明白,無論塔羅爾說什么,目的只有一個——讓它活下去。
麥穗低下頭,咬起那塊能擠出汗來的肉,放在嘴里細細的嚼著,就像嚼著它無奈的心臟。
有個聲音在它耳邊回蕩——要趕快好起來!要趕快好起來!
夏日的炎熱繼續,灼焦了人們的耐心與生命。
等到它再一次見到塔羅拿著一個饅頭已經是一天之后的事了。
那天早上,寨子里又傳來噩耗“又一口水井干枯了!”幾天下來,已經有好幾口水井相繼干枯,只有幾公里外的一口大井水量還算充足,水變的異常珍貴但還不是威脅生命的因素。
塔羅爾將白花花的軟饅頭湊到它跟前,撅著嘴喚它的名字。意思很明顯,他要求它吃掉這僅有的食物。麥穗望著塔羅爾消瘦蒼白的臉頰,它的心在矛盾中掙扎。活下去,是它的心渴望。而活下去的原因并不深奧——為了更好的盡自己所能保護塔羅爾。它再仔細捋了捋,如果說塔羅因為它而喪失了活下去的機會,那它活著又為了什么呢?不過是不可原諒的千古罪人!
再怎么說,塔羅你是主人。
它把饅頭推到塔羅爾面前,塔羅爾并沒有出聲,只是一笑。他把饅頭拿起來,放在嘴里咬了幾口,咬得很認真,咬得很小心。塔羅爾點點頭挑逗的看了看它,并把剩下的饅頭遞給它。
它吃了!這次,它顯得高興,又有幾分輕松,不對!是一反往常的安心。它的心在流淚,是痛恨的淚,是無奈的淚,是感動的淚。它痛恨塔羅爾的固執,又無奈自己的無能,對此,它又洋溢著感激。
從前,它僅僅只懂得揮霍自己多余的食物,父親艾斯利用狼王的威嚴,即使在食物匱乏的深冬,它也不會餓肚子。甚至在雨水充沛的盛夏初春,食物就成了它炫耀糟蹋的玩具。畢竟再珍貴的東西,多了也就不稀奇了。肉那種東西,不過是向它源源不斷涌來的,廢紙一般的無用品。截至它來到寨子之前自食其力的日子,它都未曾感到后悔,對過去那些罪行。但現在,此刻,它悔青了腸子。
無形中,塔羅爾教會了它很多。它深刻的意識到,它已經脫了胎,換了骨!它告別了曾經,從現在開始,它就只是麥穗,它不屬于狼群,不屬于自然,只屬于塔羅爾!
他心滿意足地看著它吃完,又急匆匆的出去了。
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麥穗的病情也開始好轉,已經可以緩慢的行走了。對于塔羅爾給予的食物,它也總是得看著塔羅先吃上幾口,無論多少,只要看到塔羅爾動嘴,它便是心滿意足的。但卻與它相反,身體一天比一天瘦弱。
日子已臨秋,天氣卻信馬由韁,一如既往的熱。
塔羅爾的辛苦與拼命沒有白費。不管怎么樣,麥穗的命保住了!但,好事卻永遠難以兩全。塔羅爾的情況極不樂觀。
他是個早產兒,比起同齡孩子,明顯瘦小得多,像極了無生機的枯枝,經不起一絲風吹,一滴雨打。這刁鉆古怪的天氣,又出奇的熱,再加上整日里缺吃少喝。塔羅爾的雙腿,像極了池邊的葦稈。
麥穗不敢絲毫掉以輕心,如今的塔羅爾,不是它的主人,不是它的恩人,因為這些詞語,都有著見外的意思,而它和塔羅爾,早以密不可分。塔羅爾即不頂天立地,也不高大偉岸,更沒有什么輝煌的功績值得飯后閑談。但這個人,有它的獨到之處。他的懦弱中透著堅強,無助中閃著不屈,他畏懼絕望的生活,但又一聲不吭地前進著。
這個人,值得它麥穗維護。
為了它的一日三餐,塔羅爾曾四處奔忙,飯來張嘴,水來開口。它不喜歡寡廉鮮恥的人,可塔羅爾不也恬著臉到處求吃借喝嗎?花賊偷來的金錢,又怎么好意思說賊無恥呢?況且他從不強求,如果別人實在不愿意,他也并不會強人所難。
從前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它,一邊顧影自憐,一面自認清高。但現在它的價值觀徹頭徹尾的變了。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人君子,塔羅爾的直白與善良是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占有的!
現在,趁自己身有余力。它打算靠自己的力量。
歸根結底,萬事之源都是天災而非人禍。這不近狼情的天氣,卻有好的一面,至少它的一碗水端得很平。野外餓得不經風擊的動物自然也多,只不過塔羅爾能力有限,但它麥穗不同,它可以輕而易舉的抓住無力逃竄的野兔和洞中避暑的山雞。對于管中窺豹的那個從前的它來說,這算不上什么佳肴,但這些天,它跟著塔羅爾吃糠咽菜,無論怎么說,有肉吃,總歸是不錯的。
如今,它身上背負著兩條命——一條狼命,一條人命。而它可以隨時犧牲,但對于卡羅爾,它已經準備好全力以赴。
麥穗舔了舔了塔羅爾蒼白的額頭,停留了許久才依依不舍的離開。它心里怕的要死,因為塔羅爾的眼神脆弱不堪。
麥穗來到它闊別已久的草原。
烈日凝在天上,似乎一切都靜止在燥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