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容青同執(zhí)玉說了些許的話。

然桑月于跟前聽著，坐立不安只顧捯飭小沅沅長發(fā)，扯得他只叫喚，全然不顧。

容青告知執(zhí)玉，空巡境魂塵尚留三境，且仍舊彌留；若不出岔子，或是其形神仍存著。

執(zhí)玉聽得分外入迷，恍恍惚惚僵著腦袋，不時再瞥頭臆想，思緒跌起。埋頭沉思了甚久，良久不曾緩不過神來。

容青咽了咽，削了些許神氣，淡然道：“這便是你的際數(shù)，既然立了意，定了心，去便是了?！闭Z畢，牽過沅沅提步便走。

“大哥！”執(zhí)玉凝視身影，遲遲不見其面容，她聲音稍稍綿軟，說道：“小妹自小任性，我原先指著自己這一絲靈族血脈，妄想著混過三境毫發(fā)無傷。然如今，小妹不單高看了自己，終究也是負了父君與娘親……”

容青斜視一番，胸口那股子氣只壓著，默不作聲。

不多時，濃音拖沓，絲縷徑直挨著二人身影，再探首瞧著，脈脈飄作那清煙，愈發(fā)寡淡。

“只愿你，擯其執(zhí)念，所向如玉，于我而言不甚的珍貴……”

語意擱淺，不勝綿長。

執(zhí)玉頷首低眉，眸子移至裙底，流紗白衣被挑起些許，她看得有些悵惘。

桑月勾起一絲淺笑，輕嘆一口氣“不悔嗎？”他刻意拖長語調，凝視她面容，不覺已然似縞素。

“不悔……”執(zhí)玉呆滯著，頓了頓打趣道：“他日我再回來時，還愿二哥切莫再如此孤家寡人，還須得早些成家立業(yè)了才是個正經。”

相對執(zhí)玉如此輕蔑，桑月不以為然，敷衍般應了幾聲，不大想理會。

“……”

這日過后，惶惶那小沅沅打心底掛念執(zhí)玉，只因了這份受寵若驚的掛念，臨去前，執(zhí)玉特奔至膳閣處，順手牽羊采了桑月園中幾顆棗，憑借嗅覺方卷出幾塊棗糕來。初次做來，不成想竟是廚藝不精，瞧著那案上參差不齊的排列，坑坑洼洼屬實沒個賣相。

猶記昔日初嘗此物，還是自蕭湘院子里頭順來的，彼時可謂是色香味俱佳，使得她如今便是惦記著。

如此大費周折忙活，小沅沅確也不嫌棄，執(zhí)玉投以老練的眼神打量開來，一時之間倒覺著大哥教子有方，要知道，若換做執(zhí)玉如他這年紀，只怕將靈境浮羅河都給攪了個盡。

許是過去了甚久光景，執(zhí)玉早已忘卻了父君容顏。

盡然是那清塵浮水之神色，眉眼炔炔，連同頭發(fā)絲都是攜著淡香。兒時，父君盡用他厚實的肩馱著，舉得老高，微微抬眸便俯瞰萬物，她樂此不?！?

自回靈境來，無人再提當年的許多事。這一遭游歷三境，恐是皆覺著執(zhí)玉較以往心性大變，再不復了從前那般肆意。

日澤鳴輝，絲縷遍布至整個靈境，氤氳彌漫，交相輝映筆直劃過額。許久不曾注目那浮羅云布舒卷，今日再看卻是平平整整的，暈染去褶皺不勝光滑。

聽聞容青今日接待了一位靈使，故抽不開身來見執(zhí)玉。

雖是如此，桑月仍舊環(huán)著沅沅趕來探望一番。只見著這二人，執(zhí)玉忍俊不禁，笑得干巴巴的，兩只眼睛蟄伏些疼。

沅沅打量執(zhí)玉，糯糯地說：“姑姑莫不是要離家出走？”說完，頷首瞟了一眼桑月，撇嘴“難不成姑姑是去偷吃好吃的，竟舍不得捎上我！”

“偷吃？”執(zhí)玉想了想，難怪自己廚藝不精，卻是被這小子記上了一筆。

“難不成姑姑不是為了偷吃，外頭的花花世界將姑姑迷得神魂顛倒，日后只怕將沅沅也忘了?！毙°溷浔忠槐菊浀卣f道。

此話一經出口，執(zhí)玉當即瞥著桑月，只見他神色閃躲。無需想便知道，定是桑月唆使他這么說的。

“姑姑此番確是離家出走，不過這回不是正兒八經地出走。”執(zhí)玉津津樂道：“何時沅沅長大了，自然是可以去仙境的。不過那時，沅沅須得自己做這個決定，旁人沒法子做主?！?。

“我做主？”沅沅摸摸后腦勺迷惑得很。

執(zhí)玉沖他笑了笑“沅沅今后可是得成為父君那般的，自然事事都由了自己。”

沅沅仍舊不大信，轉過頭望著桑月。從未見他如此正經，扭過頭對著他應了聲“是的”。

在執(zhí)玉看來，二哥瞧著不著邊際，實則打心底里他通曉許多。雖是嘴上掛住不說，一舉一動的目的也是分明。

這回她下意離去，大哥說得自然干脆。直至如今，二哥只言片語都不曾說。

眼下光顧著“敷衍”沅沅，執(zhí)玉盯著桑月，屬實不知再說些什么……

穿浮羅塵水，步過谷山過后便是楚望峰。

未時三刻，浮羅跌起一丈高，推諉著鱗次櫛比。白浪翻滾那際，執(zhí)玉凝視良久，繼而轉頭瞧著兩片身影，愈發(fā)地模糊，過后更是連同身影都再瞧不見……

以往執(zhí)玉不曾想過再至楚望峰來瞧瞧。甚至于那日，整個身子浸泡于焚水間，她只知周身灼痛劇烈，僅是一動不動的，險些都化了。那個時機，她腦海里頭唯一浮過的便是這個玉肌華骨，片片點綴之險峰。

這會子，再是睜眼時眼下正是那翩然花曳。

似曾相識，似曾相識……

恍隔如昨，恍隔如昨……

佇立著，執(zhí)玉終于想通透自己為何喜著白裳。

此花乃白，峰乃白；清簫乃白，人亦白。

她覺著，放眼那幽篁深深處，群煙邈邈地，不日過后簫聲自然會有的。

不止如此，把簫的素衣少年，眉清目秀的臉，終究仍會自她的夢里頭，映照至每一株玉凝卉上。

蕭湘從未歸塵，如此說來，先前自己確是兜了偌大的圈子。

原本想過借穹途羽俶之手，輔以阡瑯珠便得以將他救回。

然終究是她多想了，蕭湘，身處仙門，他那般精通世事，若有他，仙門定當是屹立于仙境，任由魔都徒子動不得。

既然如此，她又如何仰仗著魔都為自己做這些……

因著自己的私念，險些毀掉了他以往最是在意的仙門，執(zhí)玉想著，自己終究是做錯了，徹頭徹尾更是如此的。

這夜，楚望峰寂寥非常。

長葉含珠，滴答不休，倚靠那棵紅楓沉沉睡去。

他便在那，從容自若養(yǎng)得一身好傲骨……

山丘混沌，沓歲寒年

故將時歲熬成那清湯

清湯化酸酒；酸酒解肝腸

以至酸也不是酒

何酒得解那酸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