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寒峭，執(zhí)玉仍是匿身術(shù)入了那錦窟。甚是久遠(yuǎn)的不曾入到錦窟，迷路的老毛病險些又犯了。

方入窟底，初時昏暗，后青釉般凌光直打在她臉上，手掌稍稍遮擋入，悄然露出一雙杏眼微殤。四下顧盼，這小小一洞窟滴水若，黯然的，腳底下只踩過柔軟無比的苔薊，一顆接連著一顆，密密麻麻著暈染了景。

以往執(zhí)玉被困于時，方那時此地并無這般綠意盎然，連同那條錦蛇，也無如今這般的慵懶，她折騰這許久也不曾見它蹤影，心想著：這廝定是將自己盤成一圈一動也不動。

繞過一處巨石，雜草煙繆，即刻便瞧著書偃于那處躺著，骨子里愜意無處安放。

最是讓她訝異的，這小子竟猖狂到了如此，敢在錦蛇頭上動土。

小東西伸長了舌，呲呲頂個不休，它果然是將自己盤成一圈，任由書偃“挑釁”也無動于衷。

想來，這條大蛇定是受了那魔君的吩咐，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若非如此，只怕洞窟口疊得一摞來高的白骨，好幾塊便是他的。

書偃只顧側(cè)臥著，拇指劃拉它腦袋，只聽著苔薊柔軟的聲兒，微微撇頭嚷道：“三餐不缺，溫飽自給，探望便免了……”

執(zhí)玉聽后淺淺著抿笑，待褪去匿身術(shù)，只一襲白衣倩影。

這出，驚得那錦蛇一個哆嗦，興許是往日被小角龍嚇著了，心底難免徒留些陰影。

書偃見它如此，嚷嚷道：“難不成你還怕他？”言畢，何其不屑地撇過頭，定睛時，眼底卻觸了一襲的眸子，婉轉(zhuǎn)穆然，欣然得真切。

“原本我以為你只會挑逗些阿貓阿狗，毫不正經(jīng)。”執(zhí)玉瞥向錦蛇，只見它蜷縮個腦袋，說道：“如今看來，卻是意會錯了……”

書偃哪顧得上錦蛇，一個縱身翻了起來，稍立定了身子直奔她跟前兒。

“你……你如今身子可好些？”

執(zhí)玉皺眉，有些不知所措應(yīng)道：“自然好些了……”

“何時醒的？今日可有服藥？”書偃思索著，好似數(shù)以千計的盤問“你為何不休息著？”說著，便情不自禁將手搭至她肩膀，不過瞥見她神色恍惚，才慌忙撒手。

執(zhí)玉蹙眉凝目著，他所問的，沒一個問題，是自己有心應(yīng)答的。

執(zhí)玉面色凝重，眼見著書偃眼光暗淡，一節(jié)一節(jié)的暗淡，頓了頓，說：“那日我與你說的，你可還記得？”

“記得，自然記得。”書偃垂頭，一個骨碌癱坐了下去，扯開一片苔薊“仙門白蛟一事我自當(dāng)聽過，傳聞，白蛟之后，白衣嬌容堪稱仙門九境一絕，只是……”

書偃哽噎，手里頭苔薊捏著，頃刻便是了那碎片。

他這番有頭無尾的話，執(zhí)玉卻是懂了，說道：“只是我違背仙門，最后還是丟了我的心上人。”

“所以……”書偃頷首，頓挫一會子，遲遲才開口“你從始至終只為了我這顆阡瑯珠？”

“從來……我只為了他。”

執(zhí)玉說得云淡風(fēng)輕，見她這么一說，便讓書偃想到凡世間那抹寥寥青煙，清淡惆悵，兀自地忘開了散。

書偃忖度些許，隨后斬釘截鐵地說：“眼下，窮途羽俶也不過想要這阡瑯珠。他肯救你，斷然不會傷了你，如此我便安心。”

“安心？”執(zhí)玉語意鏗鏘，俯身道：“他若取得，你便是身形俱滅，你可知曉？”

“知曉……”

他很是淡然自若，將眼下之事看得何其輕。

忽的，執(zhí)玉想起好些個事，感慨道：“你與他一般，仙門事事無比重要，將歸塵都看那么得淡。”

“仙門之道，護(hù)曠世泛泛之物。我身乃仙門公子，自然，不得違背仙門道法。”書偃說道。

執(zhí)玉知曉他固執(zhí)，因而語氣壓低了些，輕聲細(xì)語地說：“你若交出阡瑯珠，縱使我渾身解數(shù)也救你出去！”

穆然，書偃緩過神墜入她雙眼，四目相對許久。

書偃試探道：“你不過是怕虧欠我罷。”

執(zhí)玉斂著一絲神色，竊竊地，好似言語帶刺，不小心便將他傷了。

她說：“汝所求，見之悲切；吾所求，思之欣然”

書偃勉笑著，再一個骨碌翻身便遁去了那錦蛇跟前，側(cè)臥，背對著她，若有所思。

執(zhí)玉見他態(tài)度堅毅，她曉得，仙門公子若執(zhí)意如此，自然攔不住的。

臨去之際，她打量下方苔薊冒綿青，不覺著恣意了些。

“若是他，必然不會眼瞧著仙門如此，心上人也罷，既然身于仙門，自當(dāng)歸于仙門。”書偃說道。

執(zhí)玉聽后，駐足好一會子，呆滯著。

……

魔宮里頭好些個彎彎繞繞，繞得她心力交瘁。

想著書偃那番話，垂頭只顧行著。狀若無物。

或是那幾句話有些道理，許久以來，執(zhí)玉將自己所想強(qiáng)加于仙門，本就是個錯。魔君便是指望著她取那珠子，奈何自己心里頭的少年，偏偏又是個心系仙道。

執(zhí)玉想不通透，以至于入神。

倏爾，挑眼之際便瞧見窮途羽俶負(fù)手，定身甚久的模樣，大抵是故意截她的。

她方顯露出從善如流，不著一絲慌張痕跡，徐徐道：“魔君興致果然不同，倒好……”意猶未盡，本還想揣摩些字句，瞧著他雙目有神，一時說不出口。

“興致？”羽俶身子前傾，點(diǎn)頭道“所求皆應(yīng)，才是有興致。”

“所求皆應(yīng)……”執(zhí)玉咀嚼著，好一番意味。

羽俶所求，無非不過阡瑯珠一顆，仙門九境一脈。

這便是窮途羽俶所求，魔君安然之源。

執(zhí)玉苦笑著，問道：“不知魔君，是怎么個“拿”法。”此乃試探，察言觀色卻是瞧不出他所想。

羽俶抬眉，眼瞳如漆盯著她，覆面蠕動，說道：“焚其軀體，待他這副身子殼化作灰燼自然好拿。”

“焚其軀體？”執(zhí)玉若有所思，有所頓悟“何為焚其軀體？”

“屆時，你來瞧瞧便知道了。”羽俶語氣寒峭，一派安然“是他自己選的，”

“焚其軀體……”待他走后，執(zhí)玉迷瞪瞪地念叨。

聽他這一席話，執(zhí)玉恍惚覺著，仙門秉承的道義，原本便是個正確。正如曾經(jīng)，蕭湘所說一般無二。

昔日，仙門人只一心除去楚望峰巨鳥，只因了它屬白蛟兇獸，無人馴服；彼時，執(zhí)玉只覺著仙門空曠無比，何其冷血。亦因此，孜使蕭湘歸塵，苦尋未果。

執(zhí)玉再不曾去往那楚望峰，不問小怪蹤跡。

猶含珠玉，莽莽碎花相疊的地勢，卻是他游離仙門這許久來，再為尋著個相似的地界。那連峰的白，更是個稀奇。

“花非凡塵花，人乃心上人……”

執(zhí)玉喟嘆，欲想隨那連峰之花色，一同沉浸。她也是想念，過去楚望峰的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