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收起劍。

她和同伙的那些人不一樣，從不會舔舐劍上沾染的鮮血。一開始總是隨身帶著手帕，每次都要擦拭。

后來就不必了，她的劍已經快到不會沾上血。

同伙向她扔開一枚木牌，忌憚地站在她十米之外，甚至選了一棵一人無法環抱的梧桐做掩體。

“地址在木牌上，‘無上’給的指示，雇主在等你。”

話音未落，倉惶的身影就消失在暗夜之中。

姑娘的指尖感受出木牌上的刻字—‘忘憂’，是酒館的名字。

地上的死尸突然抽動，是未死透的神經還在掙扎，她向下瞥了一眼，黑夜遮住了她的臉色。

殺手習慣在夜間出動，黑夜可以將一切不必要掩蓋住：血色、恐懼、眼淚、憐憫……

月光給了她指引，下一個目的地，下一個人的死期。姑娘從來不會想，為何每晚的夜空都有兩彎月亮。

夜行三十里，死城中唯一亮燈的樓閣就是‘忘憂’酒館。她還記得上次‘忘憂’出現時她才十二歲，她生活的那座小鎮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人間煉獄。

姑娘站在門口，估量自己，還不夠。如果十二年后，忘憂再出現，她一定會殺進去。而不是像現在，故作從容地走進來。

她在角落處坐下，酒館只有一個規矩：管好自己的眼睛。

黑袍男人在她對面坐下來，聲音低沉：“柒姑娘？”

“是我。”

她語氣冷淡得讓人感到不適。

黑袍人將一枚玉制的戒指放在桌上，推到她跟前。

“這是傭金。”

有視線投過來，是被戒指吸引。圣器‘修羅’戒，怕是有史以來價值最高的傭金。柒姑娘回望過去，那冷漠的眼神仿佛在說：戒指是我的，殺了我，才會是你的。

黑袍人起身離開，柒姑娘跟在他身后。

一直走出了城，黑袍人指著西邊，那是一片被月光籠罩，長滿了喬木的矮山。

“不是殺人，是誅妖！”黑袍人說。

“狐妖嗎？”

她早就聽說過，死城外蟄伏著一只狐妖，甚至在她出生前就棲息此地。

“你的劍能誅妖嗎？”

柒姑娘徑直向山里走去。

“只要活著的，我都砍得死！”

山路長滿了灌木荊棘，很不好走，柒姑娘用劍開路，一直翻了兩片矮山。

瘴氣愈濃，抬頭已望不見月空。

“為什么會有兩輪月亮？”黑袍人突然問。

柒姑娘很少和人說話，更何況對方還是雇主。也許是這夜黑得讓人感到寂寞，她還是回了一句：“一直是這樣。”

“是啊！只有習慣了一輪月亮的夜空，才會像我這么問。”

她不懂黑袍人的感嘆，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只會讓她更警惕。當然，在任務完成之前，她的劍不會主動砍向雇主。

“我看你年紀不大，做這行多久了？”

黑袍人追上來，和她并排走。

“你無權知道。”

她雖這么回答，卻并不覺得厭煩，只是習慣了保持冷漠，習慣了孤獨。

“可惜！”對方感嘆。

“可惜什么？”她問。

“沒辦法招募你。”

“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見第二面！”

她說的是真話，她幾乎很少和一個人重復見過兩次。第一次也許是偶然，第二次一定是與死神的約定。這是殺手的宿命。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柒姑娘嗅到了空氣中氤氳著的奇異香氣，她立即屏息，以防中毒。

“不用擔心，只是花香。”黑袍人道，“狐妖都喜歡花草多的地方，能遮住它們身上的騷味！”

接著他從懷里掏出了些什么，灑向周圍，光芒瞬間迸發。

柒姑娘下意識地瞇眼，判斷出黑袍人的身份：魔法使，這是魔法使慣用的招數。

光芒暫時驅散了黑暗，正如他所說，他們此刻踩在一片花叢之中，這些時日正是百花盛開的季節。

“我們就在這等吧，這是狐妖的地盤，它會主動來找我們。”黑袍人道。

“不怕它逃嗎？”

“怕人的妖活不了這么久。”

他說得對，不論是妖還是人，只有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才能在一次次廝殺中活下來。

恐懼會使心跳加速，使血液快速涌入大腦，以至于無法作出冷靜的判斷……

如他所說，狐妖在后半夜出現，它似乎斟酌了一番，估量與兩個人類的實力差距。

柒姑娘拔劍，與狐妖纏斗，黑袍男人則在稍遠處用魔法輔助。

戰斗出乎意料的艱難。

這是一只擁有數百年修為的老妖，本體已經成長到房屋般巨大。紅棕色的皮毛宛如燃燒的火焰，恐怖的獠牙利爪更是致命的武器。

劍與爪碰撞出耀眼的火花，魔法的光亮時時升起；震耳欲聾的低吼，負傷后的呻吟，戰斗的雙方都在極力將對方推向死亡的深淵。

柒姑娘憑借速度優勢在狐妖身上留下幾道傷口，鮮血涌出來，濃郁的腥味立刻掩蓋住了花的香氣，讓人作嘔。

可只因算錯了一寸距離，她的右臂便被利爪斬斷，她并不慌亂，立刻封住穴位止住鮮血，可她的劍已隨斷臂跌落在地，無法再戰斗。

在某個剎那，柒姑娘以為今晚就是她的死期。

幸而黑袍人及時出手，他一直在準備魔法，柒姑娘為他爭取了吟唱的時間。

炫麗的能量波終結了妖狐的性命，遺憾的是，柒姑娘的斷臂也在余波中化為灰燼。劍還在，依舊閃著寒光。

她神色冷漠，左手撿起劍。

“妖狐死了。”

她往回走，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黑袍人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感嘆了一句：“真個性啊！”

在他的視角里，無論是妖狐還是柒姑娘，都顯示著屬性界面。換句話說，他是玩家，其他人都是NPC。

至少是在‘忘憂酒館’副本里，他是唯一的玩家。作為《新劍俠情緣》的S級副本，每年只有一位幸運玩家被選中，而且是全服。

他不是什么沒有姓名的黑袍人，黑袍只是一件裝備，他有姓名，也有ID，兩者一致：肖楠。

他將妖狐內丹剖了出來，看了眼天色，天亮時‘忘憂酒館’副本就自動結束，他要爭取時間去找找有什么隱藏任務。

下山時，他又遇見了柒姑娘，可惜只是一具死尸。游戲模型逼真到會讓人有觸目驚心的感覺。

“這是什么劇情？開發者腦洞也太大了吧！”

他在死尸前停留了一會，還是將自身的‘忍耐’屬性調高，在尸體衣服里翻找了一遍。

修羅戒果然不見了，柒姑娘也許是因此喪命的吧！他不禁感嘆。

抬頭望天，東方已經露白，即將破曉。

像是有人用劍，將暗夜割出一道口子。

他沒了再玩下去的心情，下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