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是傍晚時分回來的,還帶來她婆婆家的土雞蛋,說是孩子吃更有營養。博文該走了,從分別的那一刻,想念就開始慢慢生長。
又是一個周日的早飯后,張博文讓二姐帶心寶去上課,自己則借口準備食材而來到了公園。果然,在僻靜處的小徑上,他看到了二姐描述的大叔正拉著一位頭戴紅帽、步履蹣跚的阿姨。博文在他們身后不遠處響亮地叫了兩聲“小換!小換!”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轉回了頭,大叔是錯愕,阿姨是驚喜,口中也不停地叫著“小換”,那種異乎尋常的急切和渴望令人震顫。博文緊走幾步迎了上去,向著一臉茫然的大叔詢問道:“你們認識小換?”而大叔卻反問道:“是你——喊的小換?”
“是的,大叔,”博文用最平和的聲音解釋說,“我叫張博文,有人告訴我說阿姨對著我的女兒叫小換,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好奇,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大叔深深地看了博文一眼,似乎確信了他的真誠之后長長地嘆了口氣,拉著阿姨坐到了長椅上,博文坐在他旁邊。
“也難怪老婆子認錯人,你閨女與我們丟失的二女兒幾乎一模一樣。眼睛亮、臉蛋圓,笑起來嘴唇一咧,下巴一垂,特別招人喜歡。”他頓了頓、清了清嗓子,似乎在掩飾內心的傷感。阿姨口中還在喃喃自語“小換!小換!”眼光呆滯、空洞無物。
“怎么丟的呢?”明明知道回憶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但張博文急于獲得線索不得不這么做。
“九四年的臘月二十二,她媽媽帶著姐姐和她一起去鎮里的集市上置辦年貨,買衣服時被幾人擠來擠去,孩子被人趁亂偷走了。我們找了好幾個月都沒找到,公安局也沒有消息。自從今年春天她被人撞了、做過手術之后,眼前的事轉頭就忘,可從前的事卻越發記得清楚,總是念叨小換,還把孩子的照片天天揣在口袋里。”大叔說完順手向妻子的口袋里去掏,阿姨則緊緊捂住拒絕。
“沒事、沒事,他想看看咱家小換漂不漂亮。”
“漂亮,小換最漂亮!”阿姨說著自己掏出照片舉到博文眼前。博文目光所及分明是女兒一歲時的樣子,只是換了衣服而已。他勉強抑制住內心波瀾壯闊般的激動,老人濃重的北方口音并不影響內容的表述,他的腦海里有了清晰的脈絡。
“您的女兒叫小換?”
“是的,因為頭一個是閨女,第二個又是閨女,當時計劃生育緊沒給她上戶口,取名小換就是希望再要個兒子。”
“她是哪一年出生的呢?”
“九一年陰歷十月初五,九四年臘月二十二被人拐走的。”他再一次強調這個日期,顯然這一日多么刻骨銘心。“她姐姐和弟弟前兩年也在網上找過,我們一直等著呢。”雖然大叔并不明白博文的用意,但他并不愿意遺漏任何信息。
“大叔貴姓?”
“我姓馬,馬啟明,大閨女馬玉春,兒子馬興洲,老婆子范金蘭。”
“好的,馬叔,我就住在附近,這是我的電話。”說著把自己的名片遞給了馬啟明。“您能給我個聯系方式嗎?”
“行啊。”他也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紙片,上面寫有電話號碼。“這是我兒子的,他怕我們迷了路,手機再沒電了,找不著家就準備了這個,其實我也有手機,就是記不住號碼。”
“您兒子住在這?”
“是的,他十八歲高中畢業就跟著我侄子來這里做裝修,去年春節的時候結的婚,媳婦也來了,租的那個小區的房子(他用手一指)他媽身體不太好,接過來幫著照顧。”
“姐姐呢?”
“她在鄉下種田,女婿在臨近的城市打工,農忙時回家方便,我在老家也有幾畝地,再過半個月也要回去收種了。”
“哦,是這樣。”
聊到這兒,事情似乎有了大致的輪廓,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博文起身,囑咐他們多多保重便匆匆趕去買菜。毋庸置疑,眼前的這對夫婦很可能就是芊芊的親生父母,如此不可思議的巧遇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可憐的芊芊不再是飄忽不定的浮萍。他一直試圖用最深最濃的愛為她營造一個溫馨又堅實的家,可是敏感又倔強的她選擇了拒絕。但是他始終如一,他沒有放棄。然而該用怎樣的方式把事實的真相(他相信馬叔所講)全部展現在芊芊面前,又不至于讓她遭受太大的打擊呢?半個月——兩周,而按照當初的約法三章,他只有四天和芊芊在一起的時間,必須好好規劃才行。
下午,博文把沖好的果汁遞給正在瀏覽電腦的芊芊。
“干嘛呢?”他伸過頭來。
“天熱了,買條連衣裙,不上班的時候穿。”芊芊頭也未抬,臉上映射著屏幕的光亮,像涂了層油一樣,更加顯得生動活潑動人心魄。
“給我個表現的機會,你選中我下單。”事無巨細張博文都想承擔。
“不要!你每月的工資不一定有我剩的多。”難得從芊芊口中說出這樣有溫度的話,足夠他捂在心窩里好多天了。
“咱們說說話好嗎?”博文好像有些得寸進尺,芊芊斜眼望了望他,沒有回答卻合上了電腦。
“你見過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嗎?”
“怎么啦?”她仿佛把自己的過去深深地塵封了起來,不許任何人開啟,因此像盯著一個試圖盜墓的賊一樣看著博文。
“沒什么,我在想心寶和你小時候長得像不像。”
“當然像啦,我女兒嘛。三歲多有一張,穿著厚重的棉襖,仔細想想還真一模一樣,簡直是我的克隆版。”說著哈哈笑了起來,滿滿的得意和寵愛。此時正在玩積木的心寶聞聲抬頭,雖然不明就里,也跟著笑逐顏開,引得兩人笑個不停。
“沒有更小的照片了?”過了一會博文接著問。
“沒了,怎么了?勤學好問應該用在課堂上。”芊芊已經不耐煩,目光轉向了心寶。
“看著這么優秀的閨女,我時常會想:她的母親小時候必然也是古靈精怪、沉魚落雁、秀色可餐。”
“滾!甜言蜜語的人必定心懷鬼胎。”芊芊嘴上如此說卻是掩不住內心的喜悅。
博文顯然是被冤枉的,發射糖衣炮彈他并不擅長,他是發自肺腑的喜歡,也是脫口而出的表達。然而,聊天似乎進入了死胡同,博文尷尬地笑笑,拿了三根香蕉,把心寶叫過來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