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綽早已料到，辛雨晚上來這兒，肯定不是單純地來登門拜見的。

以往來他這兒登門的小輩，所要的無非是求自己指點一二，每每都是帶著大包小裹，或是名貴古玩，或是難得的丹藥，即使是老朋友，總也會帶著點心茶葉之類。

畢竟進門不空手，是這個世界的潛規則。即使是蘇綽，也不能免俗。

但這個辛雨……

他，什么都沒帶，只帶了一個胃口極大的小小吃貨。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小九已經悄無聲息地把面前的果盤消滅干凈了。

毫無聲息，卻又風卷殘云。

蘇綽心中也不禁感嘆。

這神獸，確實厲害……

既是夜晚到訪，必然是急事。

蘇綽并不喜歡辛雨，種種傳聞，讓他頗有些偏見。尤其是之前在范陽城，南族妖修將他困住時，辛雨的手段。

蘇綽此生最痛恨兩種修士，那便是偷襲、投毒之人。

君子立于天地之間，便應該坦坦蕩蕩，此等手段，人神厭之。

雖然辛雨當時偷襲妖修，是為了助他突圍，但蘇綽還是對比頗為不屑。

其實當時即使辛雨沒出手，他脫困也只需再等片刻。

但歸根結底，自己的確是受了辛雨的恩惠。他向來不愿意欠別人什么，更不用說是這個喜歡走歪路的小輩。

所以現在，他一定要還這個人情。

蘇綽坐下，換換點頭道:“辛雨小友，有何事不妨直說。”

辛雨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蘇先生，晚輩這時候登門拜訪，實在是迫不得已……”

辛雨站起身來，指了指窗外。

“現在晚輩有一急事，需要蘇先生這光幕相助。”

“不知蘇先生……能否將這陣法教給晚輩，晚輩感激不盡……”

“……”

蘇綽沉默一陣。

他原以為辛雨是修行上遇見了什么迫在眉睫的關鍵問題，倒是沒想到，原來辛雨是想學自己這陣法。

好家伙，胃口倒真不小啊!

這陣法，可是王弗家族祖傳的奇門大陣，若不是王家到了她這輩沒有兒子，只有她一個這女兒，恐怕就連王弗還學不到呢!

而且，倒不知這辛雨要學這作甚？

有了自己那本《羨臨書簡》還不夠嗎？

沒錯，蘇綽第一次見到辛雨，從他的身法變看出來這小子學過他的《羨臨書簡》了。

《羨臨書簡》雖只是基礎，但畢竟是自己所創，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辛雨如今已經算是自己半個徒弟了。

而若是辛雨同時學會里面的東西和王弗祖傳的大陣……那豈不是也算的上是王家的傳人。

能同時拜于蘇王兩家，即使是那個人，也沒有著福緣……

而且最重要的是，辛雨要用這大陣做什么？此子做事每每超乎常識，若是用這大陣去做些旁門左道，傷天害理之事……

蘇綽臉上客套的微笑已經消失。

“小友你要學這陣法，不知學做何用？”

來了，關鍵時刻來了。

辛雨非常明白，今天能不能順利學到這大陣，就看這句話如何回答了。

他幾乎沒有過多的猶豫。

就如同當年和白鹿山神對峙時一樣，對待這種極具權勢的長者，是不能耍小聰明的。

還是實言相告吧！

雖然...實在有些不妥。

辛雨起身，恭敬行禮，語氣有些干澀。

“蘇先生，晚輩要學這陣法，只為一件事。”

“晚輩家中有塊田地，如今需要種植棉花，但溫度濕度均是不夠，是以...”

“晚輩突發奇想，想學以此陣法提高農田內濕度溫度，也好在這冬天種植棉花，幫朋友度過難關。”

蘇綽明顯楞了一下。

隨后，這位平素頗有涵養，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修士，臉色冷如堅冰。

“所以說你要學這陣法，便是拿來種地用的？”

辛雨嘴唇抿了一抿。

“沒錯！正是如此！”

蘇綽突然笑了。

“你可知此陣來歷？”

“晚輩不知。”

如果不是知道辛雨用仙術寶泉種地的事情，蘇綽恐怕會以為他在尋自己開心。

“此陣乃內人家族傳承至今的古陣法，名曰‘晴明大陣’，某雖不才，只是略有掌握，其中內理玄妙至極，變化萬千，實乃天下一等一的大陣。”

“天瑞兵部尚書多次請奏皇帝，要內人獻出此陣以保衛邊疆駐守士族，免于敵族侵擾，但卻被內人一一拒絕。即使是皇帝親自登門來請陣，我夫妻倆依然婉拒。”

“連當今皇帝都求不來的陣法，你，卻要拿來種地？”

“小友，你不覺得可笑嗎？”

蘇綽雖然語氣平穩，但辛雨知道，這話已經說得非常重了。

若不是自己與孟原是舊識，而自己又相助過蘇綽，恐怕，現在已經被下逐客令了。

但事實，的確是如此。

辛雨不愿狡辯，也不想狡辯。

他早已猜到這陣法必然十分厲害。

但是他要的卻不是這個陣法所能帶給他的一切，他要的，僅僅是棉花。

“僅僅”是八萬斤棉花！

為了朋友，他別無選擇。

辛雨再次恭敬行了一禮。

“晚輩剛才說的有些不妥。”

“晚輩并非要學這陣法，只是需要這陣法幫朋友度過難關。”

“前輩不必教授我這陣法，只需要幫我在家門前設陣即可，事成之后，我自會撤銷陣法，不留一點痕跡。”

蘇綽瞇起了眼睛，淡淡道：

“那你又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去設陣呢？”

“......”

辛雨沉默。

這話表明，蘇綽已然是十分不悅了。

小九緊緊抿著嘴唇，看著辛雨。

突然間，房間里靜得落針可聞。

這位天下聞名的散修，現在十分不悅。

那個連朝廷都奈何不得，令兇殘的南族修士聞風喪膽，前些天才親手誅殺了一大批妖修的蘇綽，對自己生氣了。

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蓬門散修。

一個連修仙者可能都算不上的莊稼漢。

但辛雨并沒有退縮。

因為他此刻退縮，林楠一家便會遭受滅頂之災。

“蘇先生，我知道，您一定會幫我。”

辛雨緩緩開口，聲音竟然有了幾分不可置疑。

“因為，蘇先生，你欠我的。”

！！！！

又是一陣沉默，小九的心在狂跳。

“哦？”

蘇綽周身的空氣，有些微微扭曲。

“我為什么欠你？”

他語氣依舊平淡，但卻透著一股難言的威壓。

辛雨依然沒有退縮。

“因為在范陽城，我幫了您。”

“我幫你脫困，所以，蘇先生，您欠我一個人情。”

辛雨后退三步，恭敬地鞠了一躬。

“現在，我需要您還這個人情。”

“......”

此生至今，還是蘇綽還是第一次遇見有人跟他這么說話。

“你在要挾我？”

“晚輩不敢，晚輩只是說出了事實。”

蘇綽剛要說話，便聽得門外有聲音傳來。

“辛雨小友說的沒錯。”

“夫君，虧欠辛雨小友的人情，咱們還是要還的!”

辛雨轉頭一看。

孟原攙著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子走了進來。

“十娘，你來這做什么…快回屋好好養病。”

蘇綽冷峻的臉上突然極為動容。

來人正是蘇綽的夫人。

王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