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府,西江鎮。
西江鎮邊的茶樓,一說書先生正在對著茶館客人娓娓道來:“據說,咱們這龍泉府的牡丹江底,有一朵神奇的花,其功效雖不能比龍門絕境的流螢返魂花,但是只要有一縷魂魄,便可筑肉體返魂靈,活死人肉白骨,因花開之時,就有一只彩蝶伴生,其名曰,蝶戀花。”
“哎哎哎,老先生,你說的活死人肉白骨之效,不正是流螢返魂花的功效嗎?為何又說比不上?”
“因為啊,雖然這肉體可重塑,魂靈亦可拉回,但魂靈早已在陰曹地府過了奈何橋,飲了孟婆湯,這前世的記憶,她早已忘卻,若遇故人,也不過陌路人罷了。她真的還是從前的那個她嗎?”
說到這里,眾人一陣唏噓。
“小二,來一壺桂花釀。”葉蕭慕沒有仔細聽說書先生的話,只是有些頹廢的癱坐著,朝著小二無力的喊道。
“來咯,客官,看著面生啊,可是初來此地?”店小二將桌面清理后將桂花釀擺上,拿起桌上的酒杯遞給葉蕭慕。
“嗯,初來此地,在此稍作歇息。小二可知牡丹江怎么去?”
葉蕭慕取過桂花釀,倒入酒杯中,清酒入喉,心中的思緒微微泛濫。
“哦,牡丹江呀,客官看到西面的橋了嘛,過了那座橋,向南走會經過江邊小驛,再向下走便有一處造船廠,渡船過了鏡泊湖便是牡丹江了,大俠去牡丹江是要做什么呢?”
“多謝小二,不過看看景色罷了。”
“大俠不用客氣,不過大俠,牡丹江一直冰封,去那邊可看不到什么好景色。”店小二擺了擺手,指著另一桌的客人說道:“這一對俠侶,便是剛從牡丹江回來的,聽說他們是為了蝶戀花而去。”
“蝶戀花。”葉蕭慕飲盡杯中桂花釀,喃喃的說出這三個字。
聽到這邊的交談聲,那對俠侶朝著店小二笑了笑,說道:“小二,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外說呢!”
那對俠侶,看裝束,一個似純陽中人,另一個,看似來自七秀坊,但面紗輕籠,看不清面容,但是葉蕭慕卻感覺到有一絲熟悉。
店小二賠笑道:“嘿嘿,這不是來了新客人,就多嘴說了兩句,別那么小氣嘛。”
看樣子店小二和那對俠侶,倒是挺熟悉,俠侶也只是調侃一聲,并沒有為難店小二。
“貧道純陽宮靜虛子門下弟子,瀟禾,看大俠這一身裝扮,可是藏劍山莊弟子?”瀟禾不知何時走到葉蕭慕身邊,手持一把白色寶劍對著葉蕭慕拱手道。
“藏劍山莊,算是吧。”葉蕭慕眼神空洞,望向瀟禾,沒有表情。
瀟禾沒有理會葉蕭慕的眼神,繼續自顧自的說道:“在下和清禾剛從牡丹江回來,也是為了傳聞中的蝶戀花而來,可是那牡丹江,冰封千里且深不見底,總有一層靈氣匯聚在底,無法破開深入。”
“為何用也?”葉蕭慕握了握手中的鶴歸焚炎,隱隱殺氣滲漏。
瀟禾能感覺到那份殺氣,笑了笑說道:“大俠可知鶴歸焚炎魔劍的持有人葉蕭慕?因為他,這鶴歸焚炎名氣可比那流傳于世的天下五劍:碎星,殘雪,流風,正陽,御神大得多了。”
“八年前,為救萬花谷、五毒教、七秀坊、長歌門組成的櫻盟圣女方淺,死于鬼山會謝采之手,而身受重傷的方淺和年紀還小的玄空兩人被謝采逼入龍門絕境,后八百年未開花的流螢返魂花,在方淺獻祭成為第一萬個人靈時,邪花出世,而那時,玄空叛出少林寺,不再信佛,徹底成魔,而大魔頭葉蕭慕,徹底重生。”
“說來可笑的是被世間稱為大魔頭的葉蕭慕,這江湖最終竟由他平定,阻止紛亂的內戰,整合惡人谷浩氣盟,蕩平鬼山會,誅滅狼牙軍,使得整個武林重回太平,而他就此銷聲匿跡。如今的太平盛世,可以說,有一半的功勞,來自于他。”
瀟禾抿嘴一笑,朝著葉蕭慕說道:“不知葉大俠,可對此故事熟悉?”
“如何認出我的?”葉蕭慕直接拿起整壺桂花釀灌入喉嚨中,那灼熱的感覺,讓葉蕭慕一度瘋狂,眼中殺意波動,鶴歸焚炎那嗜血的快感再次襲來。
“這把太虛劍,和鶴歸焚炎,是同一期,他們,有共靈。”瀟禾看到了葉蕭慕眼中的殺意,繼續說道:“在下說這些,不過是在說瀟某心中的一個英雄,而此次和清禾去找蝶戀花,可以說,也是為了我心中的英雄,因為我知道,這幾年銷聲匿跡的他,正是在尋找,復生之法,就像那流螢返魂花,而找遍偌大江湖,這復生之法少之又少,最終也只有這蝶戀花的傳說,能來賭一賭。”
聽了瀟禾的話,葉蕭慕微微一怔,冷眼望著瀟禾,說道:“我為何信你?”
瀟禾朝著清禾揮了揮手,清禾走到葉蕭慕面前,將臉上的面紗拉開,說道:“好久不見。”
待看清來人模樣,葉蕭慕只覺得眼酸的很,酒杯落地,有些呼吸困難,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清禾...,對不起,我沒保護好她,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我從來沒怪過你,那是淺兒自己做的選擇。”清禾望了眼瀟禾,示意瀟禾扶他起來。
瀟禾將葉蕭慕從地上扶起,此時店小二連忙也來幫忙,有些吃驚的望著葉蕭慕,說道:“你就是...你就是!恩人,您是我的大恩人啊!”
店小二此時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對著葉蕭慕直接跪了下來,說道:“若不是您當初及時來到太原,誅滅狼牙軍,我的一家老小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您是我們的英雄,這小鎮上,幾乎一半的人都來自太原,您回來了,您終于回來了。”
“這桂花釀不夠了,再上點牛羊肉來。”瀟禾對著店小二說道。
店小二知道他們有話要說,連忙起身,抹干凈鼻涕眼淚,說道:“好勒,這就去,馬上就有!”
“你不是大魔頭。”瀟禾望著店小二忙碌的背影對著葉蕭慕說道。
葉蕭慕重新在桌邊坐了下來,喟嘆一聲,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這跟我,沒什么關系。蝶戀花,真的,不存在嗎?”
清禾也在一邊坐了下來,說道:“蝶戀花,真的存在。我們去過了,像瀟禾之前說的,那冰封底部,有一股靈氣護著,整個冰底呈紫色,定是那傳聞中的蝶戀花所在之地,但是那股靈氣,太過霸道,我和瀟禾兩人用盡全力,也未能破開一角。”
“鶴歸焚炎也許可以。”葉蕭慕聽到清禾確認的語氣,心里松了口氣,至少,有希望。
瀟禾望了清禾一眼,清禾吐了口氣,點了點頭,眼中充滿憐憫。
瀟禾平靜了一下心情,說道:“就算,鶴歸焚炎可以破開這冰,但,可能取到蝶戀花,也沒有作用了。”
“為何!”葉蕭慕有些激動握緊鶴歸焚炎,目光怔怔的望著瀟禾。
“因為,蝶戀花不比流螢返魂花,它需要一個最基本的條件。”
“什么?”
“淺兒的一縷魂魄。”清禾搖了搖銀牙說道。
葉蕭慕突然苦笑出聲,“哈...原來,終究是一場空嗎,哪怕如此,我也要去取來看看,沒準和傳聞中不一樣呢?”
“哎,走吧。”
三人不過片刻便是消失在茶館中,桌面上留下一錠銀子,人已空,店小二看著空落落的桌子,目光望向牡丹江的方向,喃喃道:“希望,一切如愿。”
......
龍泉府,牡丹江。
“就是這了嗎?”葉蕭慕望著這冰封千里的牡丹江,踩在上面,能感覺十分刺骨的寒氣由下自上滲透。
“在那里。”清禾指了指牡丹江中央,那一處最為濃郁的紫氣,能感覺到那四周的空間都有些許扭曲。
“老伙計,又得合作一把了。”葉蕭慕拿起背上的那把鶴歸焚炎,將白布撤下,鶴歸焚炎徹底釋放束縛,那恐怖的嗜血殺氣瞬間纏繞葉蕭慕,葉蕭慕的瞳孔變得血紅色。
那是一把重達千斤的巨劍,通體黑色,散發著耀眼的紅光,在劍刃口一道一道的血紅色流光。
“風——來——吳——山!”
葉蕭慕將重劍舉起,整個嗜血的氣息爆發,原本金色的風來劍氣,瞬間被侵染成血紅色,如同一個嗜血的死神,朝著牡丹江中央飛馳而去,劇烈的摩擦聲。
葉蕭慕額頭冒汗,再次蓄力,又是一道風來吳山,緊接著又是一道,又是一道......
整整六道風來吳山!
直到葉蕭慕口吐鮮血飛射而出,中央的冰,只聞一聲轟鳴,一道裂縫出現,隨之便如同連鎖反應,一道又一道的裂縫出現,那碎裂的冰被卷入風中,形成一道巨大的血冰風場,整個牡丹江的冰封千里的冰剎那間全部碎裂開來!
“這便是,大魔頭的實力嗎。”瀟禾怔怔的望著面前這個人的背影,一時說不出話來。
牡丹江中央,一道紫氣噴涌而出,仿佛是得到了釋放,一只巨大的透明蝴蝶從冰底飛出,漸漸的紫色纏繞著蝴蝶,紫色的蝴蝶中央,有著一朵妖艷的紫花,散發著幽蘭的光。
那便是,蝶戀花。
紫色蝴蝶漸漸淡去,好似知道是誰把自己從冰底救出,朝著葉蕭慕方向翩翩飛舞而去。
紫色的蝴蝶漸漸變小,變成一直小彩蝶在蝶戀花旁盤旋飛舞落在葉蕭慕手心,葉蕭慕嘴角的鮮血滴落在那片花瓣上,一會兒便被吸收不留痕跡。
“終究是,撲了一場空嗎.....”在蝶戀花入手心那一刻,葉蕭慕便是知道,想要復活方淺,需要的不止是一縷魂魄,還有其他。
可是,自己連最基礎的一縷魂魄都沒有。
“哈哈哈哈哈,這世道,還真是捉弄人,哈哈哈哈....”葉蕭慕憑著重劍支撐起自身,朝著蒼穹吶喊著,“我真沒用,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到,連最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哈哈哈......蝶戀花啊,求求你,救救她好不好,求求了.......”
東方一道金光一閃,飛速朝著牡丹江中央接近,不一會兒便是出現在眾人面前。
那道身影有些虛幻,雖是金光之身,但是渾身卻散發著一道又一道濃郁的魔氣。
“玄空。”瀟禾看著來人,一眼便認出,這是入魔的玄空。
“葉...葉哥哥,是你嗎?”玄空的聲音有些哽咽,眨眼閃現到葉蕭慕面前,望著葉蕭慕頹廢的模樣,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蝶戀花。
“小玄空......”葉蕭慕有些無力望著玄空,淚流滿面,“對不起,我還是沒能救回你淺姐姐.....對不起.....”
“不,葉哥哥,你做到了,你做到了,原來消失的這些年,你都是為了淺姐姐尋復生之法,蝶戀花,需要的一縷魂魄,我有啊!淺姐姐當初散開的魂魄,我成魔硬生生的抓住了一縷,淺姐姐可以回來了,她可以回來了!”
......
陰曹地府,奈何橋。
一身白衣的方淺走過奈何橋,來到孟婆面前。
“方淺,你遲遲不過奈何橋,為何今天愿意過了?”孟婆嘶啞的聲音傳來,方淺抬頭望向上方,說道:“因為,夢,做完了,我該醒了,我該去面對以后的新生活了,我想通了,我放下執念了,這也是他想要我做到的吧。”
“真的放下了嗎?”孟婆蹣跚著步伐,不再多說什么,拿出一碗孟婆湯遞給方淺說道:“那便喝了吧,好往生。”
“看來,我還是自己騙自己呢。”方淺接過孟婆湯,此刻湯到手中,她竟然有些不敢喝了。
“忘了,真的好嗎?那不是一種逃避嗎?孟婆婆。”
“敢忘才能放下,忘了,便好。”孟婆靜靜的看著方淺,也沒有催促。
方淺將孟婆湯輕輕的抿著,湯入口,一幕幕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腦海里一幕幕上演。
他們第一次的初見,自己那一縷白衣的模樣,和他那傻乎乎的可愛樣子。
一起浪跡天涯,他帶我去過荻花洞窟,鍛刀廳,千雷殿,夜守孤城,敖龍島,白帝江關......
那一幕幕的場景,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放映,他教我練劍,我讓他跟著我摸寵.....
那天,在溫泉邊,我在泡澡,他卻傻乎乎在那給我炸了煙花......
那天,在龍門絕境,他舍身救我的場景......
那天,他說的海誓山盟,緣定三生.....
這一切的一切,喝了這碗湯,便都要忘了是嗎.......
眨眼間湯已過半,記憶過往在慢慢的從腦海中割離,舍不得,好舍不得.....
突然,陰曹地府頂上,一道紫光閃耀,籠著方淺的那縷殘魂便是提了上去。
“看來,他找到救你的辦法了。”
孟婆望著離去的方淺,沒有阻止,她見過太多的愛情,蝶戀花,也不止一次了。
半碗孟婆湯灑落一地,人已不見。
“終究還是忘了,那最重要的一部分。”
陰曹地府傳來一聲長長的喟嘆,“問世間情為何物.....”
.......
方淺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淚流滿面的望著自己,一滴又一滴的淚水打在自己的臉上,方淺卻有些慌了。
這個人,她不認識,她掙脫開懷抱,望著他,不知所措。
“你是哪位......”
久違的第一聲問候,葉蕭慕怔怔的站在那好久好久沒有回應,她,忘了自己是嗎,已經喝了,孟婆湯嗎?
“小玄空?!你怎么長這么大了!”方淺美目看到葉蕭慕身邊的玄空連忙撲了過去,將小玄空抱在懷中,摸著小玄空的光頭揉搓,笑哈哈的說道:“你的光頭還是這么滑頭!”
聽到這一句話,小玄空瞬間淚目,雙唇有些顫抖的說道:“淺姐姐...你....你記得我?”
“說什么話呢!我家小玄空我當然記得啊,淺姐姐忘了誰也不可能忘記你這個小家伙啊,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呢!”說到這,方淺愣了愣,說道:“不過,為啥你長的這么大了啊,奇怪,沒印象了。”
清禾美目含淚,望著方淺,喊道:“淺兒.......”
方淺聽到這一聲呼喊,雀躍了起來,丟下了玄空直奔清禾懷中,“清禾姐!我想死你啦!”
“我也好想你啊,淺兒,真的是淺兒!”清禾抱著方淺一陣痛哭。
瀟禾望著前方三人,看著失魂落魄的葉蕭慕,喃喃道:“她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你。”
葉蕭慕苦澀一笑,望著方淺的背影,最后看了一眼,想記在腦海中,拿著重劍無聲的離開。
方淺猛然回過頭,望著葉蕭慕的背影,突然覺得心里有一陣絞痛,喃喃道:“清禾姐,我好像做了一場夢,很長很長的夢,那個夢,很幸福,可是為什么現在我的心會有點痛,小玄空,我認識他嗎?”
聽到方淺的發問,小玄空沉寂了很久,隨后說道:“他啊,你不認識。”
葉蕭慕仿若行尸走肉般走著,淚水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
她活了,便好,不記得我,也無所謂,她會有新生活,不會再有那么多煩惱了。
那一幕幕場景,開始在葉蕭慕眼前放映,那一聲聲話語,在葉蕭慕耳邊回蕩。
“一定我先找到你!不要動,回頭!”
“你好呀,小雞崽!”
“蕭慕想你啦,有你真好!”
“哥哥是天下第一!”
那些有她在身邊的江湖,到哪里,自己都那么開心。
那些刻骨銘心的日子,時常有她在身邊陪伴,偌大的江湖,一點都不孤單。
那些......
葉蕭慕突然停住腳步,有些迷茫的望著前方,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淚水,有些詫異的自言自語說道:“我為什么會哭,好像...忘了點什么.....”
《葉蕭慕&方淺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