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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酒宴

  • 三國秘聞錄
  • 騎鶴呀
  • 3215字
  • 2019-12-19 12:58:27

回到驛館的時候,天色已黑,大概因為近侍親來的緣故,驛館的人對羿小狐愈發客氣起來。彭不更幾次陪著笑,想要找他說話,只是羿小狐心事重重,無暇顧及這些。

他在等近侍的消息。

此時此刻,近侍剛剛進入相府。庭院樓閣已經點起了燈,遠望如螢,近看如月,彼此呼應,連通不絕。耳邊有歌聲傳來,大概是某位公子正在宴飲。

近侍充耳不聞,穿過幾座庭院,越過幾處假山,來到一座輝煌透亮的院落之外。

他亮了腰牌,報了口令,也不與值日官廢話,徑直走了進去。

實際上,一路走來,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哪怕是剛剛走進相府,丕公子向他詢問何處傳來笙歌時,他也沒有開口。

在外人看來,或許正因為他一向寡言少語,所以才能背上那把青鋼寶劍,成為曹操身邊最為信任的侍衛。

這一點,連親衛軍的最高長官許褚都不如他。

南征袁術帶回的捷報,使得整座城池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而引騎兵護衛中軍的曹洪,更是飛信傳回了張繡愿降的大好消息。壓在曹操心頭上的幾把刀斧,一連去掉了兩把,他怎能不高興?

一連幾日的笙歌燕舞,讓相府上下四處彌漫著歌舞升平的氣息。丞相曹操的府邸,這座許都之中最為壯美的庭院,比之漢帝居住的寢宮都要闊氣的多,也成為了許都城中人人向往的富貴溫柔鄉。

月掛疏桐,繁星寂寥,幾位將軍謀臣剛剛還在議事廳商討有關北軍袁紹的事情,此時卻已經坐在水榭之中,與曹操對酒賞月,共享美景。

近侍走上前來的時候,幾位將軍正喝的高興,有人便舉起酒杯大聲嚷道:“鐘先生,為何如此遲緩?理當罰酒!”

說是罰酒,但此人舉杯共邀,已經算得上是敬酒了。

近侍向來不入酒場、不行交際,聽那人拿他打趣,便扭頭瞧了瞧。見是將軍徐晃,他便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之后,近侍就徑直走到曹操身邊,立身站定。

場中諸人雖知道他的脾性,但先鋒大將被人當面拒酒,眾人都覺得有些尷尬。

徐晃呵呵笑了兩聲,只得舉起酒杯,權當自飲。

曹操擺手道:“他一近臣,常有密令在身,手不能離劍,唇不能近盞,哪敢喝酒?”

眾人急忙陪道:“職責所在,正當如此。鐘先生就算想喝徐將軍這杯酒,那也碰不得。”

曹操舉杯道:“公明有將帥之能,委身事曹,實屬屈才,此酒某當自罰。”

徐晃忙起身道:“萬萬使不得。丞相文韜武略,莫不精通,真乃人杰。徐某能為丞相效力,實屬三生之幸。某不才,敬丞相?!闭f罷,一飲而盡。

曹操哈哈大笑,喝了美酒,丟下杯盞,便托故小解,由侍女攙扶著回到后堂去了。

隨后,他命人召回近侍。

等近侍到了后堂,曹操便直截了當的問道:“陸家一事,那小子瞧見了?”

近侍道:“瞧見了?!?

他看了曹操一眼,接著說道:“今日陸家舉喪。”

“哦?哦……”

曹操沉吟半晌,似是沒想到今天竟是陸家發喪的日子。王垕借頭一案,糧庫內幾名小吏或遭刺配,或被放逐,只陸小有因與王垕交好,被腰斬棄市。

說起來,那陸小有家里也是貧賤寒門,聽說,家中尚有兩名幼子。男人已死,幼子寡妻的日子,只怕不會好過。

想到這里,曹操便扭頭問道:“那小子說什么沒有?”

近侍低聲道:“說了。”卻并未說出下文。

此時,侍女端來一碗熱湯,曹操接過喝了一口,便笑了兩聲,呼退下人,一手背在腰間,一手端著熱湯,哼道:“那小子出言不遜?大罵一通?”

近侍道:“是?!?

曹操臉上笑意更濃,出言不遜也好,大罵一頓也罷,喜怒浮于表面的貨色,向來成不了什么大事。至于罵名,呵,我曹操還怕挨罵?

“他罵我什么?”

近侍如實答道:“他罵丞相是狗丞相,要草,草……”之后的話,他便說不出口了。

曹操眉頭一皺,將剛剛吹散熱氣的茶湯從嘴邊移開,笑罵道:“這狗東西。”只是剛一出口,他又覺得這話連帶著把自己也拐進去了,就又哼哼兩聲。

“狗丞相么……”

不過轉眼間,曹操似乎想起了什么,站在那里獨自沉吟。他端起湯碗,吹了吹騰騰熱氣,漫不經心的抿了半口。

熱湯一經下肚,腹中的冷酒瞬間就暖了起來。

“這小子心中無漢?!?

見近侍不解,曹操就解釋道:“我一生所遭罵名多了,‘托名漢相,實為漢賊’,‘食肉寢皮,挫骨揚灰’,大多人提起我來,左右離不了‘漢賊’二字。狗丞相,呵,這小子雖說出言不遜,卻依舊當我是丞相,此人心中無漢?!?

曹操一口氣將剩下的熱湯喝完,打了個暖嗝,便將碗丟在幾案上。

“張繡明日即將來都,駐扎在城西郊外,你去告知荀彧,讓這混賬小子負責招降交接,至于其中的細枝末節,不必告訴他,讓他自行領會?!?

他正要回去赴宴,耳邊卻又聽近侍說道:“丞相,還有一事。”

曹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何事?”

近侍臉上的神色微微有了些變化,他低著頭,緩緩說道:“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名少女。”

或許是覺得此中事情有些難以開口,近侍的聲音便有些低沉,“東城守門將盧忠之女,羿小狐未過門的妻子?!?

盧忠與羿小狐的關系,曹操早就聽羿小狐說起過,二人算得上未成禮的翁婿。

有關糧庫倉官一案,因牽扯眾多,早就在許都城中傳開了。但流傳出去的都是官面上的版本,至于其中底細,知道的人并不多。盧忠既為東城守門將,雖說身微言輕,卻是掌兵的權官,大概多少也會聽到一些傳聞。

曹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當初用計之時,因事態危急,并未顧慮許多。等回到許都,才發現許多紕漏之處。雖說不過是些許傳言,捕風捉影的東西,未必就能被人看破。但若當真被人抓到了證據,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為將為帥者,向來講究與軍士同甘共苦,如此這般,三軍才能上下一心,死命效忠。王垕借頭一案用計歹毒,倘若事發,寒了三軍將士之心不說,傳到外人耳中,只怕又多了“清君側”的借口。

曹操深吸一口氣,繼而徐徐吐出。思慮再三,他還是決定要舍小顧大。盧忠為人忠義,雖然本事低微,卻也算得上是將門之后,尚有一些微薄名望,殺了確實有些棘手,也無名分由頭。

——但,他那獨女卻是留不得的。

曹操瞇起眼睛,已然下定了決心,他伸出一根手指,叮囑道:“這段時間宵禁正嚴,盧忠定然在軍中就寢。王垕仍然活著這件事情,他多半尚未知曉。你現在立刻趕去東橋大街,趁父女尚未相見,先把少女殺了,至于盧忠,你視情況而定?!?

“罪名嘛,也罷,盧忠出身將門,不能污了他家清譽。人既然死了,就送盧家一個功勞,他那獨女,就按緝盜犧牲論吧?!?

曹操仔細吩咐一番,想想并無遺漏,這才撫須而嘆,“一個女人而已,那小子縱然年少癡情,也不會惦記太久。他若問起,就說此女已遠嫁他鄉,不告訴他真相就是了。你去吧?!?

近侍站在那里,并未動身。

曹操問道:“怎么?還有事?”

近侍默然不語。

曹操心中大奇,“莫非,另有他相識的人撞見?”

近侍低著頭,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別樣的表情來,他想了想,便說道:“他想請丞相放了這少女。”

曹操忍不住冷笑,“此人倒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當初若非荀彧一味相勸,他早就成了我刀下之鬼,真當我不舍得殺他么?身為男兒,卻為女子所困,有什么出息?我若把那少女殺了,難不成他要跟著陪葬?”

近侍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把羿小狐那番話說了出來。

“丞相若真的殺了那少女,他定與丞相為敵,不死不休?!?

曹操勃然大怒,一腳將案幾踢翻在地。案幾上茶碗杯盞嚓啦連聲,散碎一片。

“狂口小兒,留他何用!”

他一指門外,大聲訓斥道:“你現在就去,將那小子連同那女子一起,給我剁碎,拖去喂狗!”

之后,他一甩衣袖,頭也不回的走到水榭之中。

近侍在后堂站了許久。

他并沒有動身前去索命,也沒有去找荀彧商議。他不知道曹操剛才所說的是氣話還是真話,但他知道羿小狐所說的絕對是實話。

與丞相為敵,不死不休?

這在外人聽來,簡直就是笑話。一個不及弱冠的寒門小子,不過糧庫內一名小小倉官,竟然要與丞相為敵,而且,因為一個女人。

見慣了生離死別,手上沾的血也根本洗不掉,原本以為自己早已經是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之軀,到頭來,卻又一次被這些荒唐無聊的事情煩心了。

近侍轉身看向庭院,燈燭如熒,寒夜如歌,這月色和寶劍一樣清冷。

他伸手撫摸著腰間寶劍,之后,輕輕的憐愛的將其解下,扶起案幾,擺放端正。

近侍走出房門,來到亭臺水榭之中,他看到曹操向他掃了一眼,看到場中有人立刻噤了聲。他走到曹操身后,拿起一只空酒杯,滿滿的倒了一杯酒,隨后來到徐晃面前,臉上掛出笑容,在眾人驚異錯愕的神色中,笑著說道:

“鐘某敬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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