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頭火，夕陽艷，瀲滟紋波泛濫向西，好似折疊起一尊美人的身影映照于江上。

稀碎破離的水花上揚翻打在破舊的幾條漁船里；漁網上下飄蕩，不知是因為遠方的海風還是漁船的晃動；散布的魚腥讓人不禁想起曾經有多少條小魚，為了生命與自由寧愿劃出傷痕也要逃離命運的束縛。

今天是步陽鄉的趕集日，卻出奇的寧靜。一只隨著海風吹拂的小風車時轉時緩，倒在街巷的一角顯示出風車主人離去時的匆忙。

一頂佇立在海面上的四角涼亭下，對立而坐的高大身影一前一后擺放著黑白棋子。

執黑子的女子高綰秀發，額系黑帶，桃花眼里仍沾著兩滴淚珠，華麗的黑裝映著她妖嬈的身姿，幽怨的眼神讓人憐愛。

對比之下，白子人更加冷峻清寒。一襲白緞綢錦，冷峰高嵐之下，寒淵凍涯之間。

盡管俊麗高貴，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讓女子咬唇不敢出聲，可當布滿傷疤的欣長右手落下攻守之勢，滄桑的故事恐怕三天三夜也傾吐不竭。

“說話……”宸明輕佻了烽茗一眼，讓對面人身形一顫。

“師兄，夫君他……”烽茗咬了咬牙，手里面的黑子都被握出了汗：“是不是已經死了？”

“……”宸明剛要伸回的手臂一頓，又若無所事地不做回答。

咚！

烽茗瞪眼，好久才猛地起身，臉上心酸滿布，指著宸明的鼻子：“你，你當初是怎么承諾我的？是你說……你說他還有得救……為什么？我拿了師傅的心臟都換不得他的性命？！”

回想死前師傅的微笑，難道他們毒師的傳承只有無休止的殺戮嗎？

哽咽的讓她連氣息都無法喘動，頭發散開，紅白相間的臉蛋終于像罌粟花般綻放，毒傾人間……

即使是君王，也解不開這場無聲毒宴吧？宸明面無表情束手，抬頭看著面前的這個女人，為她的畢生去追求一絲不可挽回的希望，隱隱另一張女人的臉浮現在他的眼前。

低下頭接著為黑子列勢，翻出兩顆白子放入缽中。

“他已經安全了。半晌之內，帶著你的人從我這里離開。”

烽茗突然一愣，隨即目光復雜地盯著他。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她的師兄嗎？如果是，為什么一直孝廉的他連師傅的心臟都狠得去下手；可如果不是，他憑什么為一個讓他恨上十幾年，曾經使他差點喪命的兇手出手回天。

“師兄……”看著宸明德滿頭銀絲，不見滄桑白首，卻是無情雪。

“三秒鐘……”宸明轉而下白子：“你的黑子就要到盡頭了。”

烽茗低頭，隨著驚慌的眼神，募地身形消散，瞬間千里之外。

“山高水長，伏毒君的情我楚夫人今日記下了！”

宸明亦不回頭。

黑子如龍，白子如蟒。龍蟒妄圖相互傾扎，切斷身軀，卻因為白蟒的一個扭頭，化勢化形，天元開散，終成圣蛟。

收攏好白子與棋盤，心頭突然一顫。幽幽然的一小碟清茶端麗桌面，婆娑的身影靠在了宸明寬大的背后，輕輕搖晃。

“送走烽茗，你的第三步計劃就算是完成了吧？”櫻桃小嘴在他耳邊哈氣，她最喜歡在他的背后這樣……

“嗯。”宸明輕輕端上茶放在嘴邊。

因為這樣，她就只用聽他的聲音，不用看他那高傲冷酷的攝魂眼神。

“集市可以開啟了吧？稍后我去給你買些藥材回來……”女子計算著家里的儲備，盡管她還算不上一個真正的女主人。

“你也該走了……”輕飄飄的五個字好似突然的五百把飛刃插進她的胸口，連宸明都感覺到背后的人在微微顫抖。

是在害怕？

“我在第一步的計劃里已經考慮到你的周全了，你不用擔心。”宸明安慰，以為這樣就可以讓背后的這個人安心起身，可惜沒有。

“為什么？”女子聲音顫抖。

“為什么？”

他皺眉，不知道為何自己今天會對別人如此有耐心，無論是師妹還是她。難道說身體的本能已經在告訴他，要珍視好自己的最后一天了嗎？

“你在這里會障事的。”宸明實事求是。

“難道說，明王的懸賞令真的對你那般重要嘛！？還是說你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奪回耀州府……”女孩的聲音像泉水叮咚，縹緲地在耳邊傳喚……

好像云層霧靄，終于要消失不見……

女子的往日就像衣衫揮去。

沒了以往的淡然，他想要伸出的手卻連衣袖都沒有逃出。

啪！

一巴掌扇來，紅印醒目在她的臉上，眼神是苦澀，梨花帶雨。

“是我的錯，后悔與你出山，后悔于你成了復仇的包袱。”……

嘭！

不小心扭到了腳踝，“起開！”

一把推開上前的宸明，這不是她一直期望的嗎？只可惜，太晚了……晚的他還沒有好好去走這條“愛人”和溫柔的路……

“呵呵，聽聞伏毒君生性炎涼，可沒想到也有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時候呀！”女子離開時扭頭嘲弄。

宸明迷茫的神志漸漸清醒，面前的零落伊人幻變成一個火紅鬼魅面容，笨重的身材，身后是三個黑衣死侍。

“赤藥？”宸明反手被俘，沉聲質問。“你們膽敢違抗明王的命令？”

“伏毒君說笑了，明王的命令我等自然不敢不從。只不過在執行懸賞令之前，在下也希望開開眼，看看能讓冰山君子都心動的美人是何等模樣？”冷颼颼的話語吹涼了宸明的脖子。

身為毒君子，他竟然因為一個女人而著了其他毒師的道，當真好笑！

“風云十六州，明王獨占十州，尤喜異。要是我等能為上王進獻一位異州山川巫女，之后的獎賞肯定比懸賞令的報酬豐富的多。你說呢？伏毒君宸明！”越來越激動，赤藥好似看到了未來的青云直上。

依舊是江川漁火，依舊是夕陽掩山，三三兩兩的漁船此時卻已經是破敗不堪。

亭閣之上，宸明深深看了看赤藥的眼瞳，又一個眨眼，里面是更加黑色翻滾的貪欲與權貴。

“你想知道她在哪里？”宸明聲音冷冷，在赤藥的腦袋中回響。

“廢話，快說！”上前一步，赤藥一如反常的激動，連同他的手下相互對視，摸不清老大的狀況。

“條件……”

“你來提！”

解綁，倒茶，端酒……

兇狠凌厲的赤藥突然低聲下氣，把宸明好生照看。

咕嘟，嘟嘟……

碧紫色的藥酒順著酒葫蘆流入碗中，打著旋映照出宸明的臉頰。“常人都以為，我碧落一脈陰險狡詐，擅長攻心，卻不知我們最擅長的的是釀酒。”

端起一小盞，月光杯裹納殘陽血。“赤藥，待我飲完這最后余殤，便與你一起去尋她。如何？”

“好……”四人看著那杯中的光芒出奇地愣神，知道這酒沒有毒，也想嘗嘗滋味。

“烏頭醉，醉屋頭。攬明月，尋宸跡。呵呵，師傅，看來你早知道我宸明的歸宿了。”宸明自嘲，都懶得再看身后四人，遠遠望著東南方向，好像那里也有人在看著他。

“烏頭醉！”四人驚醒。

“糟了！是碧落五毒！”

“快攔下他！”

赤藥下手的最快，可怎么能擋住宸明的一個動作？

真是蠢貨！碧落五毒豈止是爾等凡夫俗子可以揣度？宸明一把將其澆在眉心。五毒似焰似火，一團如潑墨煙花般印在眉間。而唯有翠玉竹制成的琉璃碎魂壺才能鎮守，不侵蝕外界。

而且……

看看手中的酒葫蘆，宸明摩挲著：“老朋友，是我沒有把你送到主人手里……”

嗡！

磨盤大的碧藍陣印在亭閣周圍陡然突顯，成輻射狀覆蓋了整個步陽鄉。

平地驚雷，萬物虎嘯，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虛影。連同夕陽的殘血都掩不住宸明剎那頭頂的一輪明月，心臟處的光芒匯聚成一團絕地寒光，所照之處冷凍斷了時間。

跑來的赤藥，殘敗的房屋，均結作了紫色雕塑，裂紋四起。

砰砰砰！

一步步走向毀滅……

“明王，圣殿，鬼都。至少這一次，我還扳回了一局！”

錚！

天地失色！這片與世無爭的步陽漁鄉，剎那間隨著這句話語節點而立，包括岸邊流動的海水，化作了星光陣陣的塵埃……

……

次年，齊道大朔。

明王一統十六州建帝國榫，改國號秧，古稱明皇。迎山川巫女為侶冊封大明始皇后，盛請三峽七十二界界主，萬界歸一。

昔異數改命，但于大宴之上遭女巫楚國夫婦襲殺。自此風云再涌，鬼門開，厲鬼殍生，圣殿波蕩。

萬山川海，生靈英華盡毀涂炭……